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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是耿梅先走,她必须得走了。赵正阳按事先约定的,在今天来接她,然后一起回她的家乡。
在医院的转角,迎面有个老病人在家属的挽扶下缓缓走来,耿梅让他们先行。那一刻,她犹豫了一下,想看看陈立是否仍在原地,但那只是瞬间的动念,最终她没有回头。
“聊得太高兴,整晚没睡?”赵正阳拿她的黑眼圈打趣,“可以跟熊猫认亲了。”
耿梅抚着眼圈,把昨晚的事告诉他。赵正阳听得直笑,“以后轮到自己生的时候会不会有心理障碍?”
有,还真有,耿梅心有余悸。手腕上的红肿已褪了,但可以料想将变成一圈青痕。被台风扫过的旁观者尚且如此,亲历的当事人得痛到什么程度?
“虽说过了年应该还是很忙,不过真要挤出时间结婚应该也不是问题。”赵正阳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她左手握着右手腕,神色疲惫,像没听清楚他说的话,他不得不重复一遍,说得更明白些,“我说,等过了年,我们要不去把证领了。至于孩子,虽然我年纪不小,但还是看你的意思,想什么时候生都可以,甚至不生也行,传宗接代什么的我不在乎。”
啊?耿梅坐直了,这就要结婚吗?她有些不确定地问,“是不是等公司的状态再好些,现在我们都太忙?”年后她作为刚上班的新人,总得表现勤快,这时候结婚难免两头顾不到。
“我以为你会高兴。”赵正阳的声音没带一丝情绪,不过耿梅还是解释了一句,免得他以为自己不当回事,“我很高兴,只是……”赵正阳飞快地捏了捏她的脸,“就是一提,不合适也不用放在心上,更不用看我脸色。”
耿梅舒口气,“你没生气就好。”
“怎么会。在你心里我是那种人吗?”
有时候是,自从见过你在办公室大发脾气、言辞极为刁钻刻薄后……耿梅笑而不语,男女朋友最好不要在一起工作,尤其在一方位置较高的情况下,另一方很容易沦为附属。好在以后她有了坐班制工作,可以在实际和心理上理直气壮地拒绝参与他公司的那摊了。
到了耿家,耿希系个围裙在摊蛋饺,徐琪琪站在旁边指挥。遇到蛋饺皮破了,耿希一个劲抱怨,“我说还得摊老一点再翻,你催个什么劲。”徐琪琪嘿嘿直笑,“太老了不好吃,下次知道了,不催你。”
军军跟爷爷坐在一起看电视,遇到耿梅爸不懂的地方,军军解说完还补一句,“爷爷你够呛,要不是有我,你整个大文盲,连这也不明白。”耿梅爸嘿嘿直笑,也不生气。
家里收拾得不算整齐,但明显搞过卫生,耿希表功说他叫了个钟点工,盯着人干的。他在工地什么都管,习惯了跟清洁工、洗碗阿姨和保安打交道,“学学就会了,我早说我能行。你们都不信,还是准妹夫好,慧眼识英雄,伯乐啊。”
耿梅累得不行,缩在小床上睡着了。外头有电视节目的声音,有耿希和徐琪琪高高低低的聊天声,房里有赵正阳的动静,他闲不住开了电脑查收邮件,他的电话也多。但耿梅仍是睡着了,还做了梦。
梦里回到很久以前,她趴在床沿上做功课,急得要命,怕来不及做完。那边耿梅妈一直在嘀咕,嫌她天有亮光时不做,晚上才来赶作业,开着灯影响别人休息。可回到家有许多家务等着她,她先得做完才能做作业。耿梅不敢申辩,埋头拼命赶,决定第二天一定要跟老师辞掉学习委员的工作,她顾不上了。
写着、写着钢笔水没了,墨水瓶也空了,她默默看着笔,突然觉得很累,再也动不了了。这时有个尖锐的女声骂得很凶,“只知道吃吃吃,什么都不会干,明天把你卖给别人做童养媳。”
在梦里她还什么都不会,还在初中,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学历和资格证书。她心慌地看着周围,不,她已经长大,她不光可以养活自己,还能照顾家人。
她对自己很坚定地说,“不是,我很能干,我不用靠谁。”
黑暗向后退去,光明水一般淌进室内,耿梅在军军的哭声中醒了,原来耿希摊好蛋饺,把频道换到他在追的电视剧上。军军不答应,然后闹起来了。刚才她在梦里听到的尖锐女声,正是电视剧里的。徐琪琪抢过遥控器,把频道又切回去,“跟儿子抢,说出去也不难为情。”耿希叫了两声苦,她得意洋洋地说,“那是当然,老虎都是母的凶,要保护下一代哪能不厉害点,这叫……为母则强。”
耿希被老婆孩子赶到房外,没事干之余过来看耿梅醒了没,“怎么这么累?身体没什么不舒服?”
耿梅揉着眼睛,仍沉浸在梦中的无助中,听他关心的话,简直怀疑太阳从西边出来,“你又闯什么祸了?欠了别人的债?”耿希大大叫屈,“当着我老板说我坏话,不怕影响我的前途?你是我亲妹妹啊!”
耿梅不语,倒是赵正阳站起来,把座位让给耿希,“你们聊,我下去走走,开了半天的车,脚有点麻。”
“早点回来吃饭。”耿希叮嘱他,“有我亲手摊的蛋饺。”
耿梅更加无语,没见过像他这样的,难得做点事跟母鸡下了个蛋似的,非要嚷得谁都知道。
“你们什么时候结婚?”耿希大大咧咧坐下,“我听人说,老赵现在又有资本了。幸亏前阵子我没劝你离开他,我当时心想,要是能陪着共过患难,将来夫妻感情一定好。他年纪又比你大,保证能疼你。”
来了来了,耿梅心想她怎么就以为耿希有进步了呢,他能不能不要把她的感情和婚姻当成生意来谈。她没好气地说,“过了年我要去上班,头两年总得好好表现打个基础。”
耿希吃了惊,“他那么大公司,你不帮他盯着?”
耿梅反唇相讥,“不是有你这大能人在帮他盯着。”
“我算什么。”耿希一拍大腿,“凭着裙带关系做个小主管,哪敢乱插手。万一做错事,不用他老赵来收拾我,我们家琪琪已经说了,她第一个不答应,扫我出门。这个女人,被她爹熏陶得真成母老虎了,说怕我带坏儿子的前途,与其那样,提早清除隐患。”
他那表情,说到徐琪琪又爱又怕的样子,耿梅不由一乐,随后严肃道,“我有我自己的事业,求人不如求己。”
耿希唉声叹气,“你主张大,我也不来管你。现在连老头都帮着你,说不能影响你发展。”他盯着耿梅的脸看了会,“他没欺负你吧?怎么你脸色不太好,有什么不开心的说给我听听?”
耿梅摇头,“没有。”
耿希不信,“幸福的女人不是你这个样,你看你嫂子,面色红润,说话响亮,都是我疼着她。他对你不好?”
耿梅翻白眼,“他对我比你对我好多了!别乱猜,我昨晚没睡,刚刚又做了噩梦,给吓的。”
耿希发散性地联想,“梦见你年纪老大,他不要你了?等过了年你虚岁得二十七八,也别拿架子,该结婚就结婚。”
连亲妹子的年纪都能记错,平白把她说大了,耿梅跟他说不通,“我比你小两岁,你再算算我到底是几岁。”
“谁让你从小到大跟管家婆似的,我当你是姐,成不?”耿希不放心地又问,“那又是怎么回事,你最喜欢的不是他?”话一出口,他警觉地朝门口看了眼,站起来鬼鬼祟祟打量一圈,见赵正阳没回来才放心。关上门才跟耿梅说,“你心里放不下小陈?”
“不是。”耿梅懒得跟他说。耿希自顾自琢磨,“小陈这人也不错,别的不说,每次我开口他看在你面子上都给我钱,跟你年纪也合适。我家好女不愁嫁也烦,这两个都不错,放弃哪个都可惜。”
耿梅望天,“不要胡说八道。朝三暮四我成什么人了?我现在很幸福,非常幸福,等工作一安定我就嫁给他,继续幸福。”
耿希放了一半心,“那你刚才干吗脸色发白?”
耿梅看着他,“我梦到我们妈,她嫌我做功课影响她休息,说我是多出来的孩子,害她一辈子负担重。”
耿希恍然大悟,“你干吗放心里,她一个失败者,英语怎么说的,loser。她又不能怪别人,和奶奶对骂占不了上风,跟老头又打不过,我么是她心疼的,只好拿你出气。亏你还是知识分子,你在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傻啊。”说着他又后悔,左右开弓轻轻打了自己嘴巴两下,“妈你别怪我,我知道你最疼我,一定要在天上继续保佑我。你也别怪妹妹,她也不容易,你大发慈悲都保佑,啊?”
哪有这样祈祷的,耿梅服了,笑了。
“笑了就好,别气了。说真的,以前我妒忌你,一个爹妈生的,你样样比我强,忍不住想欺负你出口气。现在不会了,以后的日子长得很,我还等着你发达了拉我一把,你嫁谁都行,别忘记享福带上你哥,我们老头,还有你嫂子你侄子。……”
耿梅知道,她无可奈何地想,她应该知道,她哥只有三分钟像话……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群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