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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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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事长发了火。

    “他们懂个屁!我是土霸王?这么多年害谁了?害得别人发财了?妨碍司法公正?虚伪!他们那套还不是表面文章?”

    在场的管理人员不敢吭气,在他们看来确实香港法院管太宽,一个愿买一个愿卖,不让回购后不少人急得跺脚,这种变现机会难得啊。员工多,众口难调,为了不想卖股份的,不让想卖股份的卖,岂不是另一种不讲理的强制?

    再说回董事长,长原上市多年,他仍住在乡下的老宅,衣食住行朴朴素素,手头的钱都花在助学上。土霸王这名词用在董事长身上,很不恰当。哪怕总经理年轻气盛,也跟那样的行径远着呢。

    然而谁教长原投资注册在香港,不得不受其辖制。和判决一起来的还有托管令,在最终判决下来之前,参加诉讼的员工股,由独立第三方-会计事务所托管。

    上市时长原的人不懂资金运作,所有流程都在律师和券商的指导下完成,怎么会想到埋下今日的祸根。明明一个土生土长的企业,从管理层到普通员工都是大陆人,从生产到销售都在大陆完成,却要受特区的法律制约!

    自己犯的错,捏着鼻子也得认。

    董事长头回当众发这么大的火,一场会开到中午十二点。程平和心神恍惚,好不容易撑着回到办公室。午饭时间,走廊里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她扶着头,目光落在桌上,定定的好久才一动。

    程清和敲敲门,没听到动静。他扭开门把手,果然程平和在。她抬头向他投来一瞥,却又像什么也没看见,连声招呼都没有。

    程清和原是想叫她一起去吃饭,见状干脆推门入内,随手反锁了门。

    程平和低下头,继续盯着桌面的任意一点。

    “内疚?”程清和走到程平和身边,低声问道。

    她一动不动。

    也太经不住事了,虽说程清和对堂妹的性格有数,但这时忍不住暗叹。他看了眼桌面,除了文件还是文件,“今年还考试吗?”

    程平和摇摇头,很久没摸过书本,即使勉强上场也不会过关。

    她试过摆脱目前的生活,努力进修,想尽力成为名副其实的财务一把手。可眼看着希望越来越渺茫,好几次她觉得一切都是命,如果中学再努力一点,高考发挥正常,可能就不是现在的样子。明知道现在也不晚,只要下狠心,谁也不能逼她留下。可不知怎的,似乎一天又一天就过去了,而且这样的一天又一天恐怕会持续下去。

    程清和微微地心疼,她是他小妹,性格软懦,谁也无法让一只小鹿去做老虎。

    他放缓声音,“公司的事要紧,可自己的事更要紧,我还指望你以后给我帮忙呢。”

    程平和抬起头,“嗯。”

    程清和看着她的眼睛,“别想,如果一定要想,就告诉自己,是我让你干的。”他伸手放在她肩上,一字一句说服她,“那天我没有阻止你,是因为我觉得这是对的。有些在发生的事情,每人所处的位置不同,得出的结论也不同。对我们来说,可以帮亲不帮理,但没人规定我们必须帮亲,对吧?世上总得有个规则,这规则是人订出来的,叫法律。既然法律不允许,我们还是要*律的,对吧?”

    程平和迷糊的脑袋被程清和快绕晕了。

    她瞪着程清和,后者缓缓地说,“反正你只要记得,这事就算不对,也是我的主张,不是你的,你只是听了你哥的话。”

    程平和一哆嗦,回过神,痛苦却又无奈,“是我自己的决定。可以拒绝的,没人强迫我。”

    跟在屁股后面的小妹有了独立主张本来是好事,但在不需要她思考的时候,程清和很想给她一小巴掌:少废话,听我的。

    他对她笑了笑,“难道因为董事长是你大伯,是我父亲,我们就不能说他的不是?回购员工股是我挑起的,但要不是他也有想法,能执行下去吗?老员工不听话就停职待岗,是我的主意,可如果他反对,能让我宣布?平和,我们只是执行者,主动权在他手上,我们只是牵线木偶,随他的心意而动。难道我们就不能按自己的想法做点事?”

    程平和看着堂哥的眼睛,在那里有肆意的狂放,也有直白的同情和鼓励,她想他说的是对的。她帮赵从周有各种自己的理由,在动手之前想过无数遍后果,现在只是其中一个后果变成现实了。

    “哦。”

    程清和拍拍她的肩膀,“得了,要是你再撂担子不干,你哥我完完全全成光杆司令了。嗯?看在我对你这么好的份上,也该帮帮我。快去吃饭吧,再不去食堂要收工了,难道你想饿着肚子干到晚上九十点?”

    程平和被他逗得微笑起来。就在这时,程清和凑近她,盯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我知道你很想逃走,我也是。可是,没到最后一刻不能认输。”

    她不由自主点点头。

    长原纷乱的局面,徐陶也感受到了。无论在餐馆还是超市,到处有人在议论香港法院的判决,“厉害-程忠国威风一辈子,前阵子那些上诉的都被劝回来,这回遇到辣手事了。”这是幸灾乐祸看好戏的,也有人不同意,“董事长是好人,要不是他撑起来,本地没这么旺。”又有人低语,“听说他儿子跟他不对付,快要被赶出公司了?”“那不可能,老程只有一个儿子,家产不给他给谁?”“他那个儿子,基因不好。”意味深长的重音,“有病!”又是嘁嘁喳喳,“我和他小时候同学,他那会就……”

    在她面前,程清和决口不提厂里的事,正如他所说公归公私归私。

    倒是外头的传言又有变化,据说年轻的总经理在负责一个新项目,在海外竞标,亚非拉具体哪个地区说不清。毕竟是董事长的独生子,怎么可能不培养。

    项目具体怎么样,徐陶不清楚,依她看他倒是居家的一把好手,尤其擅长修修补补,把关合不灵的窗修好了,水流一直略小的水龙头修好了。有天他拎来一大包书,趴在餐桌上看得津津有味。徐陶一看,《化工基础》、《化工热力学》、……之类的,还有一本英文小说。

    吃人的嘴短,每天晚上徐陶收到一份丰盛的送餐,又承蒙关照不必操心水电之事,程清和来得也不算勤,再要赶人未免过于无情。时间一长形成默契,在同一个屋檐下各干各的,遇到彼此都有兴趣的话题就聊得久些。

    因为又将年终,海外项目又拖拉得厉害,程清和接到的电话还是以结算款项的居多。他那个小厂盈余丰厚,海归的博士狮子大开口,要走了一大笔款项,这钱还不能直接放到应付工资,会计别无他法,急中生智挂在往来账目,算解了燃眉之急。

    “不是长久之计。”不是长原的事,所以程清和拿来和徐陶说,听完后徐陶说她的个人意见,“税务那边的警戒点一旦达标,会要求企业配合审计。再说,你打算上新三板不?如果要上新三板,那是绝对要把账目做清。”

    “不上。”程清和想过了,他那个产品毛利高是高,但有一个问题,面对的市场过于狭窄,要说走出国门又有一定难度。如今经济不景气,拿到资金又怎么样?发展生产?还不如保持目前的精而纯,厂虽然小,利润是保证的。

    “可以投资别的。”论实业,徐陶不感兴趣,但她挺想到别的泡沫里分一杯羹,只是所有资金全用在长原,对那些新事物只好看看。不能跟程清和什么都聊,她含蓄地举了些网上找得到的例子。

    可那些,程清和不信,他只喜欢制造业,实实在在有产出、有经营,来龙去脉清清楚楚的东西。

    徐陶讲了一会,见他努力捧场,识趣地动不动接一句“然后呢?”,实则两眼放空,心思早就不知飘到哪,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不想听就别听。”

    程清和不好意思地一笑,“我就是喜欢看那些厂房设备从无到有,一样样建设起来。”

    徐陶拿了一只橙子在手里把玩,天冷,水果摊上最常见的便是橙子和苹果。这还是程清和带来的,长原发的员工福利。徐陶偶尔好奇,他要不加班,要不在她这,程忠国不管吗?然而这样的问题,她没把握是否会触到程清和的隐痛,只好选择不问。

    程清和拿过橙子,说要给她表演完整地剥掉橙皮。

    左按右按,最后仍是剥了个满手汁水,并没有如他所言呈现完美的剥橙法。徐陶忍住笑,拿了手巾给他擦手,一边把橙肉塞进他嘴里,烂糊糊的她没胃口。

    程清和很不死心,又拿起一只跃跃欲试。

    他嘴里满满的都是橙肉,不方便开口说话,只好用手比划给她看。比到一半,他自己也觉出可笑,终于停了下来。

    徐陶又想笑,他却探过身,轻轻在她唇上印下一个吻。

    橙子的香气染在口齿之间。

    新年之前,第三方的代表终于定了下来,立马进驻现场办公。

    沈昊是和赵从周一起回来的。

    他作为第三方的代表,故地重游,工作内容却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