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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意之后,张居正又对惟功道:“你的顺字行,很不错。老夫听人禀报过,公平买卖,童叟无欺,把当年脚行的浮弊,一扫而空。所以你的生意好也是该当的,弄到人伏击你,也是说明了你的成功之处。”
“多谢元辅夸赞。”
“老夫要提醒你,现在你有了钱庄功能,人家大笔银子存进来,你可以拿这银子去周转,但要小心,万一倒了帐,老夫不会庇护你的。”
“呵呵,元辅放心,下官不会拿银子去胡来……下官的打算在目前为止,就是贩粮到边镇,赚钱的同时,再转手一道盐引,利润够高了。日后,可能倒腾一些毛皮,东珠等辽东货到南边,把南货倒腾到北边,再赚一些差价,这样足够了。”
“嗯,你年纪虽小,但一向稳妥,老夫算是放心了。”
张居正终于放下心来,确实,惟功虽然年幼,但从一开始到如今,顺字行就是他自己一手操持着开办起来的,也是现在京城里最赚钱的商行。其实张居正也隐约听到,不少人对惟功的商行颇有兴趣,也有一些人已经开始视顺字行为生死大敌,但他并不怎么放在心上,有他在,足以震慑宵小之辈,不会有什么意外的。
“那么,你能运送多少军粮到各镇?”
“下官一次可运送五千石到一万石左右。”
“这么多!”
这一次张居正都动容了,一旁的杨果先是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接下来,眼神中又有一些鄙夷。
这个勋贵少年,大约是在京城赚钱当官太顺了,过于不知世事,五千石就是六十万斤粮食,一辆大车最多是十石,十车百石,百车才千石,一次送万石粮,要动员千辆大车,用骡马过千,人员最少三百到五百人,从京师到永平近四百里地,说起来不远,但这种运粮的车队最少要走十天,几百号人加上一千多匹骡马,每天的损耗也是很大的,十成粮食里最少有一成半得算上路上的消耗,所以要送一万石,最少准备一万两千石和相应的车辆及人员,这种规模的运送,也就是晋商中的卞家和范家等大家族有这种实力,一次可以运送么多粮食到口外和军镇,换取利益,除了这几家之外,真没听说过哪一家能有这样的实力。
运这么多粮,从购买到装卸,还有运输,都是十分困难,这还是北京往山海关一线官道完好,如果是往大同榆林延绥等地,山区道路多,起伏多,官道破损严重,想送粮食过去,得做到送一石消耗一石的准备……如果不是送粮太困难,朝廷何必用“开中法”来鼓励内地粮商送粮到边镇?朝廷的盐引就是那么好拿的吗?
张居正也是有些吃惊,问道:“到永平和前屯、宁远的道路虽然不错,但你要知道,运粮在旱地官道上不是易事,比起船运多十倍的辛苦和损耗,一次万石,固然利润可观,但你是不是有这样的实力?”
惟功自信满满,笑道:“下官敢夸这样的海口,当然也是有这样的本事。如果按以前的办法,下官想赚取买马的银子,得忙到天荒地老去,就算沿途关卡不收关税,又有杨知县帮手,也是不成。所以只能在运力上想想办法了……下官的新式马车,运力很好,等造成之后,就可以起运了。”
杨果这才明白,原来这少年有新造的马车,可以增加运力,但他仍然皱眉,不大明白,这所谓的新制的马车,究竟能增长多少的运力出来。
事情谈妥,而外间明显还有更多的人在等着,惟功转头之时,看到一个戴方巾的中年人也在外间坐着,他认得这是张居正的心腹门客贡生宋尧愈在等候,和户部侍郎李幼孜一样,都是张居正的重要谋士,他既然来了,李幼孜也会转瞬即至,时间不早,应该告辞了。
在他起身之时,看到张居正脸上有不愉快的表情,惟功先是一征,接着便了然于胸。
张居正对皇帝的教导可谓不遗余力,一心致君尧舜,但万历小小年纪,已经显示出很多缺点,固然,皇帝有不少优点,但贪财,贪玩,刚愎寡恩等特点也渐渐显露出来,君臣师徒之间,也是远不如万历初年那么融洽了。
惟功提起买马之事,张居正肯定会想起太仆寺存银被皇帝挪用之事,此事引起的风波虽然是张居正压下去的,但可想而知,他的心里不会很舒服。
“去吧,好生做事,但放手做去。”
惟功临行,毕恭毕敬的道:“下官一定好好练兵,不负元辅信任。”
“嗯。”
张居正这一次点了点头,不再出声了。
正当张惟功和杨果开门出去时,却是隔着老远,看到有一个骑马的骑士,自张居正府邸的侧门昂然直入,銮铃声响,隐隐传入内宅。
一直到堂前广场上,这个衣着华贵的骑士才下马来,正一正衣冠,大步往后宅而来。
沿途张府下人,无不点头对这骑士问好,而骑士也是纷纷答礼,显然是对张府之中,十分熟捻,已经到了熟不拘礼的地步了。
只是到了张居正内书房外,隔着窗外的两从芭蕉,那个气宇轩昂的骑士才停下来,离的近了,发觉此人满脸的络腮胡子,但脸庞底子颇为清秀,两眼灵动,一看就知道是极聪明的人,只是脸孔之上,有几分藏不住的傲气,想来这还是在阁老府邸收敛了一些,若不然,必然是盛气凌人的模样。
虽然和这人是头一回见面,但惟功却是隐隐觉得此人十分眼熟,他在脑中苦思,一时竟是忘了离开。
“末将给元辅大人请安!”
在书房阶下,那个汉子撩起衣袍下摆,跪了下去。
“是惟忠,起来吧。”
这人虽然直入自己的内书房,并没有等待和通传,不过张居正并没有羞恼,淡淡吩咐一句,叫那人进来。
“是!”
那汉子答应一声,大步而行,到得张居正门前,打量了惟功一眼,见是一个少年,便也不以为意,昂然直入,又半跪了一下,却是将手中的大红封套礼单举了起来,高声道:“大帅叫末将送来,请元辅笑纳!”
房中无人,长随送杨果离开了,惟功左右看看,见张居正端坐不动,只得他迎上前,将那礼单接了过来。
他接的同时,瞄了一眼,也是吃了一惊。
劈头便是东珠三百颗,人参百颗,底下是各色皮货等等,全部都是十分珍稀而昂贵的特产,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光是头两样,最少就得数千两黄金才能够买得到。
“太贵重了。”
接过礼单,张居正倒也没叫惟功回避,大约心底也有点将惟功视为私人的感觉,最少也是半个通家子好的子侄辈,他略瞄一眼,便是吃了一惊,皱眉道:“送些土物不妨,此单太过贵重了一些。”
“土物有!”
大汉仍然半跪着,礼数十分恭谨,大声答道:“有辽河的白鱼,柔嫩无刺,鲜美多汁,这是难得的养生上品,大帅着人补了一百斤,很难得,装在密封的木桶里,内有水草,日夜兼程,随末将一起送过来了。还有,锦州的野鸡,肥而不腻,还有一百对黑熊掌,吃了这东西,补气血调养温理身子是极好的,元辅身负国家之重,吃一些也是该当的。还有狍子、兔子、獐子、狐狸各多百只,去年一年不及送来,这一次汇总送了过来,不是好东西,就是土物,是我们大帅的一番心意!”
“生受他了。”
张居正难得的显露出感动的神色,抬一抬手,道:“起来说话。”
“谢元辅!”
那汉子起身,张居正又看了一眼礼单,吩咐道:“礼单上的物品,东珠,人参,老夫收一些,多半你还是带回去……你不要争,我会写信给你们大帅,他手头阔,多少人指着他,老夫这里有他这份心意就行了,别人送不到,是要得罪人的。”
“好吧……末将听元辅的吩咐便是。”
“惟功,”张居正对惟功笑道:“你来的巧,东珠你挑一颗大的好的,过两年娶媳妇用,他们大帅送过来的好东珠,市面上是买不到的。也亏他,和李成梁这厮淘换好东西也不留着,老是送过来给我,还有人参,挑两颗半斤的吧,年头足,劲儿大,是好东西,市面上最多是一两二两的,有时候还用参须接着萝卜缨子……钱不算什么,怕耽误事。”
难得和首辅大人说这些家常话儿,但惟功心底里倒有些不是滋味,有一股别扭劲在心底里头涌上来。
但他很快就自失一笑,这年头,除了海瑞那老变态,哪个文官不捞钱?张居正虽然也收礼,但听他的话,也没有把礼单上的东西全笑纳了,收礼也有节制,这样已经算不错了。比起那些表面上一文不纳,背地里开钱庄质铺放印子钱的大官们,首辅大人已经算是颇为讲究的了。
他知道自己的别扭劲在哪里……因为经筳他旁听的次数不少,张居正等讲官给皇帝讲课时,总是要求皇帝在道德上没有瑕疵,动辄便是圣人微言大义,但自己却根本做不到。
将自己做不到的事来要求皇帝,这想来就是这个时代文官们的通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