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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国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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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场对普通人可谓是泼天般的祸事,在惟功这里就是平安无事。

    不仅无事,隔了数日之后,朝廷的廷议下来,果然也是对他十分有利,朱岗身为侯爵,擅捕舍人营中的舍人,且有虐待情事,另外抗拒巡城御史,罪名不小,朝廷决定夺其执掌右府之职,罚俸禄一年,并责其赔付给朱尚峻汤药费。

    对张惟功带营兵闯入侯府之事,廷议当然也有所指责,惟功在京城擅用武力,惊扰甚众,廷议最终决定罚俸三月。

    这个处罚等于是没有,现在还有哪个武官指着朝廷的俸禄过日子?正经的俸禄也就是些江米,发下来的时候怕都霉烂了,倒是一年到头之后的皇赏还有几两银子,舍此之外,就是吃空额和占役等来钱的法子,指着俸禄吃饭的,饿也饿死了。

    等处罚决定到营时,整个舍人营都是欢声雷动。

    当时冲进去打人的时候是很爽,后来罕有不后悔后怕的……那里头是什么地方,朱岗又是什么身份?万一朝廷震怒,擒斩首恶元凶,在菜市口杀上十几二十个带头的,怕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吧?

    结果廷议下来,不仅惟功只是罚俸三月了事,对所有从犯,也就是这些教官和舍人们,更是连提也没有提起。

    这个结果,自然是叫所有人都扬眉吐气,感觉心中一股郁闷全消。

    朱尚峻被折磨的不轻,其家人见着人时,一家都是哭成泪人一般,几天过后,毕竟是年轻,已经能勉强被扶着行走了。

    在全营欢呼的时候,朱尚峻被众人扶着,缓步走到张惟功身前,他推开扶着自己的两人,跪在地下,叩首道:“大人,大恩不言谢,日后惟有以性命相报。”

    “不必如此。”惟功搀扶他起来,笑道:“只要为国效忠,就算是还了我的人情。”

    “国是国,私恩是私恩。”朱尚峻当日是自忖必死,想到父母只有自己一子,双亲不能奉养,种种伤心难过令得他比死还难过,当舍人们打了进来,押着朱府的人将自己救出来时,他虽然伤的很重,但那种感激涕零和劫后余生的幸福感,到现在仍然是叫他印象十分深刻。

    看着惟功,朱尚峻发自肺腑的大声道:“愿为大人效死!”

    在一旁的郭增耀,马世龙,郭宇,张猪儿,所有人都是一起大声道:“愿为大人效死!”

    “那就好好练,最近我会买来马匹,不管是马军还是步军,好好操练,练成一身好本事,就是为我效力了!”

    惟功环顾全场,数千颗脑袋也是随着他的眼神而转动着。

    如果说在此之前,大家敬服他的武艺,被他的手腕降伏,还有种种细节上的感觉发展出了袍泽之情,经过昨晚之事以后,就算是真正的恩义已结,绝大多数在场的舍人,已经和顺字行的伙计差不多的感觉,对惟功,只有听从命令,满心效死而已。

    “厉害啊。”郭守约这个步军千总在一边吐着舌头道:“大人真是本朝的异数。”

    “异数什么?”马宏骏出声反驳,众人还以为他有什么犀利的看法,怎料他摇头晃脑的道:“总得和当年陆太保一样,官拜大都督,太保,执掌锦衣卫,这才是异数。”

    众人一时绝倒,刘嘉臣道:“有过的就不算异数,我看大人将来能封侯。”

    “越发不着调了!”

    众人齐齐洒然,根本不可能拿刘嘉臣的话当真。大明自正统之后,不要说封侯了,封伯都是少有,成化之后,封侯就成了绝无之事,封伯倒有一些,比如心学大儒王阳明就封了新建伯,但百余年间,封伯的例子也就那么几桩了。

    若是众人知道,万历这小皇帝会秉国四十余年,因为文官势力独大,武臣越发被压,几十年间,封伯只有一例,而且初封时还规定不准世袭,怕就更加觉得说封侯的人不着调了。

    “封侯非我愿,但愿海波平。”

    刘嘉臣居然能吊几句书袋,看着场中意气风发的惟功,油然而感道:“戚帅说是不想封侯,但全天下人谁不知道他该封侯?但愿我们这位大人,能如戚帅那般立下大功于国,又不要如戚帅那样,到现在还落得个没下场!”

    众人闻言俱是黯然,要说功劳,戚继光和俞大猷,还有马芳,甚至是李成梁,不说要是搁国初太祖年间,便是永乐年间,下到正统年间,乃至成化年,有这般大功,封侯是肯定的事情了。武将所谋者,无非就是封爵,自此之后,与国同休,在战场上杀的人头滚滚,所谋最大无非于此。

    但武将封爵,就意味着勋贵集团多增一人,而且新晋爵位是厮杀所得,这个新的勋贵就不是那些襁褓中就有官职,成长后成为勋贵的纨绔子弟能比,如果按正常的战功授爵来说,不说别的,嘉靖年间最少得多出十位侯伯来,这十来个侯伯可是握有重兵,拥有实权,并且在江湖草莽中打过滚的,不论是自身的能力还有人脉,以及拥有的兵权都是十分出众的,朝堂之中,多出这么多难制的拥有封爵的武夫来,叫文官们情何以堪,又怎么能一家独大,以一轮之力,拉着大明帝国这一辆破车,艰难前行?

    这其中的道理,明白人早就明白了,但希望总是在人间啊……

    ……

    “臣叩见皇上,几日不见,皇上似乎清减了一些。”

    惟功是知道怎么和万历说话的,在宫中几年,当然不是如太监那样无节操的奉迎,但偶然说说皇帝爱听的话,却也不妨。

    君臣二人现在见面的次数是远不如当初了,惟功一入宫禁之初,是每日从早至晚都在宫中,皇帝不管是在御花园骑马,或是在万岁山下,或是里草栏场,惟功总是始终陪同,时间久了,君臣才十分相得,好在现在虽隔数日才见一次,万历和惟功情份也未曾削减,毕竟臣子需要皇帝,皇帝也是需要心腹臣子的。

    听了惟功的话,万历圆脸上展露出一丝笑意,他最讨厌人家说他痴肥,这令他想起仁宗皇帝,这个祖宗因为痴肥,即位不易不说,当皇帝不到一年就死了,十分不值,而且两人症状相似,都是肥胖,有足疾导致不良于行,这让万历有不好的对比感觉,所以惟功的话,虽然很假,却很顺耳。

    “你这小子,就知道说吾爱听的。”

    万历虚踢一脚,做出了文官们绝不允许他做的轻佻动作,整个人都感觉舒服很多。

    他示意惟功起身坐下,劈头便道:“昨日之事,又是元辅护着你,你这小子,怎么将他就哄的这么好?”

    “臣只知道实心做事啊。”惟功很无辜的道:“皇上知道,臣没有公事是不会上元辅的门,私下没有往来,也就是和简修相处的还不错。”

    这一层惟功向来是说的很清楚,尽管他心中对张居正的好感和敬意已经越来越足,在张居正身上,他很清楚的看出来什么是政客,什么又是真正的政治家,什么叫以国家之事为已任,张居正是无愧于政治家称号的。

    就算是他有刚愎,偏激,不能容人,气量偏小,也好声色犬马等缺陷,但仍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政治家。

    都说是五百年出一明君,其实张居正这样的真正的有抱负有能力的政治家,也是五百年一出,实在是难得的幸事。

    万历眼光深沉,缓缓道:“吾也不是叫你自外于元辅,只是元辅政务繁忙,吾不愿你以吾近臣的身份,老是去烦扰于他。”

    惟功一撇嘴,也懒怠揭穿万历,眼前这皇帝,处于青春期的反叛时期,十四五半大的小子,连自己亲爹恐怕也有抵触心理,更不要说张居正这样尴尬的以权相总揽全局的身份了,再加上元辅训斥皇上如训斥小儿,万历没意见才是咄咄怪事。

    君臣二人很有默契的揭过此事不谈,万历又问起昨日之事的细节,听着惟功念唱作打俱全的陈说,果然是比御史干巴巴的奏报要好玩的多了,万历听的十分投入,时而紧张,时而愤怒,时而开怀大笑,到最后,皇帝由衷道:“昨夜之事,吾恨不得手持一棍,站在你队列之前!”

    惟功道:“皇上若在,朱岗还不赶紧自缚出外,想诛除九族么?”

    万历闻言当然大笑,不过还是摇头道:“本朝故事,除了太祖和太宗两位祖宗之外,谁也行不得快意事。武宗皇帝倒是行得,名声也是臭了。”

    “皇上,史书都是文臣编造的,有时也不可全信。”

    “哦?”

    万历很感兴趣的道:“难道国史有假么?”

    “武宗皇帝曾亲临前敌迎战北虏小王子,记录是王师官兵超十万人,北虏数字不详,想来也不会少,这般激烈的大战,国史记录才斩首十余级,但武宗皇帝亲口说自己曾有斩首,皇上请想,武宗皇帝何等身份,都有斩首,可想战况亦是十分激烈,十万人以上的激战,皇帝亲临前敌,斩首十余级,这可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