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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一刻钟功夫之后,外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隔着老远,郑国泰便是叫道:“大伯,孔学走了没有?”
郑承恩道:“孔老弟尚在,不过,国泰你怎么这般模样?”
他对郑国泰的待客之道当然不满,是以出声责备。
“大伯你不懂。”
郑国泰粗暴的推开房门,看到孔学正笑吟吟的起身迎接,当下也是松了口气,笑着道:“前几日宫中有密信送来,着我一定要与张大都督好好谈谈,老孔你这一次过来,恐怕不是上门闲聊的吧?”
他这也算“试探”,孔学好悬笑出声来。
不过孔学也知道和这草包不可太过拿捏,郑国泰因为有皇贵妃的姐姐撑腰,平时行事横行霸道,什么事都敢做,明末有名的三大案中,张差持大棍袭击东宫一案应该便是郑国泰所为,他连当时已经册立了的皇太子都敢打主意,而且事后屁事也没有,可想而知若是自己这样的人得罪了此人,下场定然不会太好。
当下便是直爽答道:“大都督说,锦衣卫与贵妃这边利益一致,彼此是可以合作。”
“好,好,甚好!”
郑国泰搓搓手,两眼放光,满脸也俱是兴奋之情。
最近接连有奏请册立和请皇长子出阁讲书诸事,万历也是一改此前的暧昧,对册立一事有过明确表态,虽然长哥儿一时半会还没有正式册立,但几年之后一定可以定局,如果朱常洵不能为皇太子,当今皇帝崩逝之后,郑家想保有现在的局面就难了。郑贵妃在宫中得罪的人很多,郑家在外也是一样,武清侯家族其实也是,当初李伟在的时候,巧取豪夺弄了不少资财在手,李家抢占的多,别人损失的便多,但李家因为有太后撑腰,别人再不高兴也只能忍着,象郑氏一日夺嫡不成,就等于身前埋了颗地雷,一旦万历一死或是郑贵妃失宠,郑家现在的风光就会烟消云散。
郑国泰再蠢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对朱常洵夺嫡一事特别起劲,这干系到他郑家四十年的富贵,甚至如果朱常洵夺嫡成功,将来郑氏成为皇太后,他郑国泰就可以封伯爵甚至是侯爵,这样家族多少辈子的富贵就到手了。
“那么,”郑国泰兴奋过后,眼又盯视着孔学,问道:“咱们这两边,究竟怎么合作呢?”
“几年内长哥儿都不会册立,不要急,大都督的意思,宫中和郑府的消息沟通要畅通,锦衣卫与郑府的沟通亦是一样,先把消息渠道立好了,有几个专人来回传递消息,以后的事情,可以慢慢从容设法。”
等了半天却是这个,郑国泰不觉有些失望,不过想想也是,两边才刚刚开始合作,彼此间最多能保持信息沟通交流,互通有无,锦衣卫虽然强大,但那只是在宫外为主,内廷是太监和宫女的世界,锦衣卫能着力的地方不多,郑国泰也不相信锦衣卫能安插多少人在宫中,最要紧的,还是得倚靠郑贵妃在宫中的势力。
双方各取所需,张惟贤这个锦衣卫都督在外朝势力越来越大,几年之后,可能真的对夺嫡一事有相当的帮助,郑国泰一念于此,终是点头笑道:“等我过几日再给你回信,如何?”
孔学知道郑国泰要和宫中沟通过后再下决定,同时提供双方平时沟通的人手,至于具体的事,郑氏这边其实也没有主意,张惟贤那边也没有交待,他当然也不会擅作主张。
其实内心深处,孔学知道要想以正常的办法来行废立之事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一个念头一直影影绰绰的在他心头上下浮现,不过他知道现在还远远没有到图穷匕见的时候,另外他对张惟贤也十分忌惮,最少在表面上,他在张惟贤面前是老老实实的不敢逾规犯制,一副清廉模样,张惟贤上次大手笔赏他的银子,孔学也是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事实上他知道下头对张惟贤并不服气,放纵自己兄弟和妻族在内操和锦衣卫里捞钱,为非作歹,张惟贤管别人心黑手辣,对自己人和心腹又是高高举起,轻轻放过,那张惟德倒卖内操火铳,这般大事,也就骂了一通,禁足几日就算了,换了别人,恐怕是要死全家才抵的过去罪过。孔学知道不仅是自己,别人也在暗中捞好处,严刑酷法虽然可怕,但真的一家喝西北风才是更可怕的事情,人心便是如此,想要改亦是无法。
对张惟贤他有这些小动作,难免就有很多忌惮之处,献计献策之时就挑着对方喜闻乐见的方向去说,若是张惟贤本人没有示意,孔学却也是不敢乱出主张。
郑国泰心里却也有自己的隐秘打算,只是确实也是时机未到,当下对着孔学乱奉承好一阵子,态度也是十分热情,郑承恩眼看侄儿如此,心里也隐约明白眼前这人是郑国泰要拉拢的,叔侄二人好一通乱,终是将孔学留了下来,中午就在小客厅开饭,郑国泰叫人拿出宫中最好的玉露春酒,这酒十分难得,还是上次万历召见亲臣外戚时赏下来的,一个府里也就几坛,郑国泰一边叫人开酒,一边颇为不屑的道:“俺那姐夫就是这样,为人小气的紧,他那宫中几万坛怕也有,咱好歹是他舅哥,就赏了那么几坛子,好生不爽利。不过宫中那些太监谁敢不巴结俺?这酒还不是一坛一坛的送出来给俺享用,俺那姐夫,现在怕还是蒙在鼓里。”
“嘿嘿,这就叫县官还不如现管,管库的太监比皇上还有用。”
郑承恩也是一脸笑,话语之中不乏对皇帝的不敬。
和民间的普通人不同,越是接近天子的人就对天子缺乏一定的尊重,离的近了,看的就清楚了,天子不过一寻常人,脾气大,发火的时候克制不住,爱喝酒,饮食无度而导致肥胖,喜欢看戏,看书画古董,看杂技,平时写写大字,看看杂书,倚在罗汉床上的样子和一个乡间的胖员外没有区别,无非就是伺候的人多些,还有权力砍别人的脑袋,赐给别人富贵,舍此之外,郑家这叔侄俩还真不觉得皇帝有什么了不起的。
可能郑家的人都是这样,郑氏一入宫只是一个嫔,身份很低下,就那样也敢摸万历的头开玩笑,一般的妃子在皇帝面前都是毕恭毕敬的十分敬畏,郑氏当然给了万历很强烈的新鲜感和刺激感,另外那些妃嫔在床第之间也必定不如郑氏,毕竟敬畏就如木头人一样,再好看也索然无味,另一个却是能与皇帝夫妻一般相处,自然有很多鱼水相得之处。
“来,咱先饮一杯,预祝我那皇侄儿将来能荣登大宝。”郑国泰没有饮酒就已经狂放不堪,嘴里说着大逆不道的话,自己便是先仰脖饮了。
孔学也不曾觉得皇帝有什么了不起,所谓龙种天子君权神授他只当是屁话,他信奉的倒是五代时的话:天子,力强者可为之。
谁的拳头大谁就是天子,就是拿眼前来说,张惟贤的势力越来越大,谁知道他将来有没有机会更进一步呢?
孔学的心里也是热烘烘的,笑了一笑,不言语的也是饮了一杯,烧酒下肚,浑身上下更是如火烧一般起来。
……
……
万历断然想不到自己亲戚在背后那么腹诽自己,他向来认为靠的住的第一就是自己的心腹太监,不然的话也不会花巨资弄什么内操,其实靠的住就是亲臣心腹,包括张惟贤这样的勋臣锦衣卫使,再下来才是曾经教导过自己的外朝文官,包括申时行和许国在内的几个阁老,俱在其中。
万历挑人,四十多年的天子生涯使用的阁臣,早期大致都是万历早年的东宫讲官出身,然后就是与这些讲官息息相关的人,而且,是自己信的过的文官举荐的人选,万历才信的过,甚至是超格拔擢任用,比如方从哲从赋闲官员一跃在两年内成为独相的首辅的经历,简直就是一个传奇。
整个万历朝的政治生态,不外如是。
其实纵观明朝二百多年的政治生态,也不外如是。
现在的万历又在经历难堪的煎熬,和他的祖宗们一样,外朝的文官们又在找麻烦了。而且,这一次的麻烦还真是不小。
事情便是出在申时行的密疏之上,万历当时看了,并没有觉得怎样,申时行向来就是这样,内外之间的事情交代的十分清楚,万历对内阁的两封联名奏折原本十分恼火,但他知道申时行多半会有说法,密疏看完之后也印证了他的判断。
原本这事应该过去了,但不知怎地这密疏却泄露了出去,说是密疏无非就是递进来的渠道与正常奏折不同,皇帝看了一样归档,其间经手人颇多,包括几个司礼太监在内十几人看过,过手的人就更多了,究竟是谁泄露出去却是不好查出来,如果真的一查到底也不是查不出来,但那就要在宫中兴大狱,东厂和锦衣卫都要出手,将宫中搞的鸡飞狗跳,无论如何,为了一个申时行万历也不能这么做。
他只是对几个大太监进行警告,相关人员全部调离重要的职位,发配到都知监这一类的冷监司里去做闲差,几个最倒霉的嫌疑最大的直接降为净军,要么种菜要么挑粪,对太监来说,这样的处罚也就仅次于处死,甚至那些挑粪的比直接处死还惨,宫中几万人的脏物不是那么容易清理的,做这样活计的一般都死的早,而且平时身上臭气熏人,落到这般地步还真不如死了划算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