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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4章 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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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扇应着孩子的童音,吱扭一声打了开来。

    “薛贤弟肯漏夜赶来解了在下的诗文困惑,着实让帧感激涕零。”,身着家居常服的席先生板面捋须,侧身让到了一旁。

    面色岸然,言语谦恭,可一双盯着她脸上的色眼却灼热得象是要立时烧出个洞来,甚至藏在袍子下的一双腿都不自然地僵挺着。

    薛素纨偷偷地低头一笑,伸出的手亲昵地攀上了席先生的臂弯。她羞怯地倚着男人低下腰,除了脚下布鞋拎在了手上,裹着小巧脚丫的雪袜困窘地抓了下冰凉的地面,微抬起了带着些许嗔恼的俏脸儿。

    虽然按着大虎传来的书信,宜兰斋店后的院子平日里只供着另有房产的先生作画小歇,最是安静稳妥不过。但既然男主人邀约了红颜知己深夜探讨诗文,善解人意的小妇人自然就身体力行地从刬袜步香阶开始谈起。

    席先生的喉头不由自主地咕噜一动,沙哑着嗓子交待了大虎关上院门后去前店厅里老实守着。

    接着,满脸堆笑的中年人迫不及待就引着薛素纨直往一间黑森森的房里奔去。

    “奴奴背夫夜奔,真真的羞愧欲死……”,软糯的江南口音刻意地加上了叠字,薛素纨立在黑暗的房中回望着正慌忙闩门的男人,淡淡地释着如同小姑娘第一次幽会似的怯意。

    “欲死?你真是上赶着找死呢!”,不齿的冷笑在一幕珠帘之后响了起来,房内次第地亮起了火烛,一室洞明。而原本象是无人的院落里也突然地燃起了一圈火把。

    薛素纨眼睁睁看着方才关门的男人老老实实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擦过,走到前方挽了帘子。

    八成是席先生的**之举让家中大妇拿住了把柄,早早地就在这儿守株待兔了!

    薛素纨心头大凉,未敢细看上座的青衣妇人,慌忙扑通跪伏到了地上泣声道:“夫人!薛王氏只是仰慕先生高华,一时之间鬼迷了心窍,还请夫人念在小妇人妄行无果的份上饶了妾的性命。”

    见风使舵,认罪认得太急。以至于想接着刺几句的周曼音疾首蹙额,愣了好一会儿,才微露出了些许无可奈何的笑容。

    她所预想的还是与实际有着巨大的偏差。可见当年在高家为妾的薛素纨真没把她放在心上过,居然在猝然打了照面的情况下没有立时就认出了她。

    “薛素纨?!杀命yin奔的罪行依着律法,是不是应当舁置木驴,腰斩磔之?”

    被吓破了本名的薛素纨这才猛地抬起了头,眼神儿直勾勾地盯上了带着几分熟悉的女子。久远的记忆如同海啸席卷而来,芙蓉粉面瞬间就失了人色。

    “周……奶奶?!”

    强抑在胸中的惊惧,薛素纨狠狠地咬了咬牙,谦卑地跪爬蹭向了曼音的脚边,更加大声悲情地嚎了起来,“自当年奶奶离去,贱妾恨不得朝夕相随伺候着您……妾无行无德,任凭奶奶如何处置管教都是应该,但求留妾身一息存世偷生,好照料了两个苦命的孩子……可怜奴婢着命苦!从前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教养,以致步步行差踏错,而今要累得孩子们也将要没了亲娘,留在这世上生生受了苦痛折磨……”

    宜兰斋在几几泣血的哭声中俨然化作了正妻教训小妾的高家后宅。

    薛素纨暗忖周曼音同样很早就受了没亲娘疼的丧母痛,自然要颠三倒四地哭诉着。只求周曼音念她怜子的一点慈母心,网开一面。

    若是换了从前,或许自己还有些戚戚之感。可如今,看着只觉得累。

    靠在椅上忍了会儿薛素纨的唱作,周曼音轻轻淡淡地挑起了眉梢道:“锦乡侯夫人!您别忘了拜您所赐,我已无法做了母亲。”。其实曼云给的方子,曼音这两年都有吃,但是做不了母亲更多不在于身体,还在于根本就打不起精神的内里。

    薛素纨的背脊顿时僵冷如冰,强自哽声道:“奶奶与侯……少爷青梅竹马结发夫妻,临此大难于情于理也该护着他的一点根苗。”

    室内一霎静极,薛素纨紧盯着周曼音无声敲在椅子扶上的指尖,鼻尖悬汗。

    周曼音斟酌了半响儿,缓缓地开口道:“薛素纨!实话说我更恨高维,正指望他无人送终。你们的孩子,我不想管。而你,我倒想让你多活阵儿……”

    “奶奶!奶奶……”,薛素纨肝肠寸断地唤了几声,见无法改了结果,只得颓然地伏在地上道:“贱妾但凭奶奶吩咐,当牛作马毫无怨言。”

    “孩子和你的命,你还是先选了自己的!”,周曼音站起了身,看着眼前看似羞愧趴着实为认了实情的女人,冷冷笑道:“你太过舍得,太过坚韧。所以,我不能让你有机会再活下去了!”

    正如薛素纨自矜了解周曼云一样,周曼音也清楚着她的为人。

    薛素纨能屈能伸的百折不挠,在曼音所认识的女人中实属翘楚。只要她能活下去,就算被踩进尘埃,也会过段时间就重抬起头来咬人。

    只是她身上有着股子自小养成的惯性,总会自恃着天生的资本想要依靠了男人,总象没人撑着就没骨头活下去似的。循其旧迹,每每如同四体俱全本可健步如飞的女贼却非要时时随身拄着根可能反会做了障碍的拐棍。这一次曼音正是想着她要逃生必会再借了色遁,才早早地在一开始就给她下了这样的套子。

    “周曼音……”,薛素纨惊骇万分而奋起的身子被两个粗壮的妇人一左一右地箍住,狠狠地扣住了她的下颌。

    紧接着,另有个薛素纨看着眼熟的妇人端着盛着毒酒的杯盏走了过来。

    杯中酒,与此前薛素纨诓人喝的酒一模一样。只是酒中的毒是曼音预先从玄清观徐道长那儿求来的。

    “能体面的死去也是好事。”,重坐回到椅上的周曼音对着正被强灌毒酒的薛素纨低声叹道。

    她对薛氏怨憎难消,但也不想她真受了袒衣露乳木驴游街裂尸剐肉的酷刑。同为女人,曼音最后能做也肯做的,不过是为薛氏保留一丝死后的尊严……

    雷大嫂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手指探向了地下倒伏的尸体,确认无误后闷声禀道:“先生!她死了!”

    “嗯!”,意兴阑珊的周曼音点了点头,幽叹口气吩咐道:“把她的尸首裹了,与那边院里的一块儿销了。再接着,还烦劳雷嫂子帮盯着点她的那两个孩子。”

    “先生,想要收留那两个小……小儿?”,眼见着继女等若死在自己手上,心中百味陈杂的雷大嫂惊讶地问上了她才发现与自家还有些关联的女先生。

    “不想!”,曼音斩钉截铁地回道:“我没那份为仇人养儿的深明大义。讲了律法,那两个孩子也自会由有司裁定了去处。没入贱籍还是流放边地,是他们爹娘造的孽,我不管,也管不了!只不过,终究是相识一场,暂且看着孩子不被糟践死了就足够了。”

    雷大嫂愣了会儿,郑重地道:“先生好心!俺都听先生的!明个儿就盯紧了那两孩子的去处。”,她也不想当了便宜的外祖母,只想听曼音的看顾些孩子就当是为大虎兄弟积了德。

    “我不算好心!”,曼音看着薛素纨的尸体被拖了下去,不觉在齿间嚅声轻叹。

    果断先行杀了薛素纨,却是周曼音在偷去燕王府为小外甥萧昱洗三时下定决心的结果。怕的就是刚得了麟儿的曼云小两口在见到薛素纨后会感同身受地滥发好心。

    去年在建阳,高维与薛素纨躲起来弃了家中一对儿女,高恭只顾着小皇帝也不顾孙子。燕王萧泓大举抄家结果只抄到俩孩子,最后只得捏鼻子圈在军中好吃好喝地养着,可人家亲爹娘献玺后也没有及时领走,硬是拖到了萧泓要离建阳,才得以强行把养得又白又胖的孩子还回去。

    这样的笑话从前背地笑过也就算了,但要是后续让曼云夫妻插上手留下养虎为患的隐忧,简直能怄死人!

    周曼音想想自个儿英明地为小外甥排除了他家不靠谱的爹娘收养仇人之子在侧的可能,不觉地得意地翘起了嘴角……

    日以昱乎昼,月以昱乎夜。

    作为景朝开国之后在京出生的皇孙第一人,燕王长子萧昱俨然如了皇祖父快马飞传回的赐名,即便撇了出生时的一堆乱象,依旧是个日日夜夜引人瞩目的小光团。

    正月二十九,皇帝陛下终于御驾銮回。

    隔天二月初一,萧睿就携着太子驾幸了燕王府,只为了看一眼据说因为出生时日尚短不方便进宫请安的小家伙儿。

    眼看小小的襁褓从明黄色的龙袍上刚刚离开,又安安生生地赖在了太子萧泽的臂弯中,一旁陪客的萧泓心肝直揪。

    身在皇家,若是不被重视自然要被看低,但恩泽太盛,又实恐了小孩子会被捧杀。初为人父的萧泓应对着皇帝陛下关怀萧昱日常起居的问话,一字一句拿捏得格外小心谨慎。

    到最后,还是萧昱嚎了一嗓子,不仅自救也救下了他险被考倒的老子。

    “臭小子!知道老子当年有多辛苦了吧?”,仪铃将响,已登銮车的景帝抽冷子突然地问向了送行的小儿子,没等回应,就又板着面孔坐直了身子。

    车驾次第离开府门,向着皇宫归去。守在门前目送的萧泓,呆站了好久。

    因与曼云夫妻有着共识,躲在燕王府中他接了不少伺候小娃儿的活计儿。可刚才,萧睿问及的几件照顾新生儿的细节,却是比刚上手几天的新爹更显得在行些。“几个兄弟中,你是父亲唯一亲自照顾过的那一个!”,曾经萧泽拍在他肩头的羡慕,恍然之间变得更加的沉重。

    看过皇孙回宫的萧睿心情好了许多,小孩子嫩嫩的小脸驱散了些他昨晚看望过皇后缠绵病榻匝在胸口的沮丧。

    人生得失,不想发生的事既然已然发生了,只能咬牙扛着多往光明的地方看。孙子的名字,还有第一时间赶去燕王府给儿子们派的定心丸,只表明了作为一个父亲,他对萧泽与萧泓两兄弟在京的作为大体上还是肯定的。

    皇后中毒之事和儿子们私下的小动作,萧睿已决定不再追究。被毒撂倒的老妻还好好活着,没精力再犀利地针锋相对,这结果勉强过得去?所以,徐宁妍一直都指摘他对自家血脉比对着枕边人要好过了千倍万倍,也是对的?

    换了一身青色常服的萧睿对窗暗淡一笑,吩咐着身边的宦官准备了摆驾清宁宫。

    可不一会儿,在收到一份突来的通报后,皇帝又改了初衷,重又吩咐着去了连接着外廷和内宫的乾清门。

    乾清门外,高恭跪伏身在地,看着越行越近的皇帝肩舆暗自长纾了口气。

    他熟悉皇宫的形制,晓得在此地有着宰相与六部官员的值房,风吹草动自会送进内宫。也晓得刚去过燕王府看过皇孙的皇帝心情应当大好,才让他得到了可以跪在这儿的机会。

    “高长德,你为何要请了陛见?”,从值房出来已经问了高恭许久的李榷,当着皇帝的面再次问向了刚才一直不肯跟他说因由的高恭。

    锦乡侯高维下狱,但是从归景受了锦荣侯爵位就跟陈朝废帝一直呆在固年县的高恭因为曾将儿子出族,因此只是被提到了洛京城中待审,还未夺爵关押。由无甚要紧的他在京中晃着,不过是为显着景朝对陈朝废帝和旧臣的尊重。

    “臣高长德,泣请陛下准臣见见那个大逆不道的孽子!”,高恭艰难地抬起脸,老泪纵横。

    坐在肩舆上的景帝盯着眼前与他年岁相差不多的老者,沉默了许久,缓缓挥手吩咐了起驾回宫。

    高恭绝望地伏在地上无声啜泣。

    这时,却又听到起行的肩舆上飘下了对李榷的一句轻嘱,“李爱卿,就让他去吧!”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