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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歇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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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晚上宿在大兴县南部的一个大田庄里。庄主周赫宁原是老侯爷的手下将领,现在在云贵当个四品右游击将军,算是忠勤侯嫡系。侯府女眷出门避难的消息早先派人送过来,周赫宁的父母家人极为重视,丫头仆妇忙了几天,整理打扫屋子,并向附近的庄户人家借房,安顿部分侯府家丁和下人。

    吃过晚饭,周赫宁的家人只略略寒暄了几句,就嘱咐大家早早休息。坐了一天车,想必人人都疲惫不堪了。

    一宿无话。

    第二天天明起身,吃过早饭,车队又继续前进。周家知道德雅孕期反应很厉害,吃酸菜似乎有效果,又热情地给塞了一大包。

    没走出二十里,德雅又出现在地面上。早晨吃的那点东西已经吐完了,干呕不断,只好下车。

    走了不到五里路,老八又把她放到了自己的马上,这次没有和她共骑,而是在下面步行牵蹬。显然是顾忌到路上行人太多的缘故。

    丫丫用怀疑的眼光瞪着德雅,低低地对夏夕说,“坐马车会吐,骑马就不吐吗?这坏女人是不是在耍什么手段啊。撒娇?发嗲?扮柔弱?”

    夏夕想一想,这时候德雅贪恋老八的温柔是太正常没有的事情了。她原本就深爱他,自然是希望老八能怜惜自己怀孕受罪,心生恻隐。一场休妻的风波闹过,两个人的感情肯定后退十万里,能以妊娠为由使得两人重新接近,大概是每个女人都会做的。

    她悄悄地说,“是你你怎么办?坐以待毙不可能嘛。”

    丫丫想了想,点点头,回头又盯着那俩人看。德雅骑在马上,面色憔悴又疲惫,偶尔还是干呕,嘴上始终捂着一方帕子。老八牵着缰绳,一路走着,偶尔看她一眼,看她还是那么难受,不由得皱眉。

    丫丫又趴在夏夕耳朵边上说,“好像八爷有点心疼的样子哎。那坏女人真是好命。如果八爷从此不计前嫌与她又和好,我真的会很失望的。”

    “不关你的事,你少操那份闲心吧。”

    丫丫愤愤,“我这是正义感。”

    “夫妻间的事连道理都说不通,就别提什么正义感了。没听过那句话吗?家是讲爱的地方。”

    丫丫有点苦恼,也只能点头。“我要看着他们怎么发展,我的三观成败在此一举。她要是真把八爷重新化成她的好丈夫,那我也要做个坏女人。”

    夏夕笑了,悄悄问:“钟言喜欢的丫丫是哪一种?”

    丫丫沮丧了,撇撇嘴,“但是当坏女人福利好,待遇好,不由我不羡慕。”

    “那是她遇上了八爷。有些人生来命好,不服气不行哦。”

    丫丫又一种又同情又嘲笑的表情看着她,“你格外苦逼,和八爷擦肩而过。偶同情你哦。”

    夏夕悻悻然瞪她一眼,丫丫捂着嘴笑出了声。

    心底里问自己,遗憾吗?答案是肯定。从未有过的羡慕让她小小地嫉妒德雅的运气。她希望遇到的那个人,也可以这样没有原则的护她一生,她希望他不会理智地评判她的是非对错,只纯粹的爱她,包容她,甚至宠溺她,她渴望即使犯了错,那个人也依然会给她温暖的怀抱。

    眼睛有点酸,闭上眼,把涌上来的泪水再憋回去。还是太孤单了吧?在这个男尊女卑的世界里,抱着这样的期待,是她苛求了。

    中午打尖是在永清县城一个大饭庄里。这一路走过来,老八至少步行了40里路,老八还没说什么,大太太忍不住心疼了。席间就对老八说,“找个郎中看看,看有什么止吐的法子。开个方子晚上喝。路还长着呢,你不能一路都这么步行。”

    德雅脸色蜡黄,低头不语。

    老太太看着可怜,问她,“想吃什么自己点,再吐也得吃。”

    德雅点点头,可是菜单子看了一遍,又照样递了回去。胃明明是空的,可是涨得难受,看什么都不想吃。

    老太太叹了口气,“听你太太的,老八带去看看郎中吧。就这么走一路可不行。把人吐坏了。”

    许静瑜应了,吃完饭果然带着德雅去看医生,其他人在附近舒散着转了转,过了半个多时辰,两人回来了。车队整装继续前进。

    行行复行行,漫长的旅途把人折磨得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只是机械地行走,机械地摇晃,德雅一直上天入地地折腾。似乎吃了药也无济于事。这一路对她而言真是步步血泪。

    第四天中午,进入了山东地面。家丁们个个抖擞精神,先振作起来。从车队前头传来的吆喝与提醒声让车里的女眷也警醒起来,穿越了河北全境,一路无事,剩下这一天半的行程不知还能不能延续前头的运气。

    路面上逃难的人明显少了起来,极目远望,他们是这条路上最大的一支队伍。其他就是零零散散的行人。河北境内的那股战乱的惊慌感似乎没有传递到这边,这里□□景明,田野里农夫牵着牛在忙春耕,地头上有小孩顺风放纸鸢,一片祥和宁静的太平景象。

    想起蔡嬷嬷所说的,这里匪就是民,真是惊悚不已。夏夕的马车里,丫丫和捷哥既不背书,也不唱歌了。这会的乐趣转移到了猜路边的农夫有没有双重身份,稍微健壮点的农夫,或者面相稍微不善的农夫统统被他们贴上了响马的标签,一路躺枪无数。

    蔡嬷嬷又气又笑,“照你们这么比划,山东遍地都是响马了。咱们哪里还能走得过去啊。”

    姜云姬问,“蔡嬷嬷,响马一般都怎么出来啊?是劫道吗?”

    “劫道的有,打闷棍的也有。”

    夏夕只觉得一股凉气从后背升起,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剩下的时间一个人都不许落单,走哪都得两个人以上,上厕所也要一起去。遇到危险要赶紧喊出来啊。”

    大家都应了。很快地,有个家丁停在路边上传八爷的提醒,任何情况下不要独自一个人行动,遇到不妥当的情况赶紧叫人通知他来处理。今晚投宿分在两家客栈,住下之后任何人不得走出客栈大门。住店之后小心谨慎,不要跟陌生人说话。遇上主动搭讪的更要提高警惕,绝不能暴露侯府虚实。

    车上的人互相望一眼,都感觉到莫名的紧张。河北和山东的省界上也只立了一个石碑,怎么界线分明得就像是两个国家一样。

    捷哥忽然扑到窗口,远远地朝着许静瑜挥手,许静瑜看见之后,笑着策马赶了过来。捷哥低低地问,“八叔,咱们侯府高祖父之上是不是也是响马?”

    许静瑜扑哧地笑了,“不是,是德州乡下的庄户人家。家里特别穷,一直佃别人的地种,赶上灾年活不下去了,高祖父才跑去投军,其实是想找个吃饭的地方。”

    捷哥松了一口气,许静瑜看着他只觉得好玩。“他们要是当过响马,你会觉得很丢脸吗?”

    “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我不会。那时高祖父从军是很偶然的机会,正好赶上朝廷募兵,每个新兵给发一斗高粱。当响马却是不做买卖不开张,两相一比较,高祖父选择了当兵。至少他走的当天家里就有高粱吃。”

    “要是没那一斗高粱,他就去当响马不成?”

    许静瑜笑着点头。“他当时只有十三岁,离当响马只差了那一斗高粱。”

    “那要是他当时当了响马,我们家现在就还是响马?”

    “如果没有被朝廷剿灭的话,你肯定就是个小响马崽子。”

    “脱离不了?”

    “很难。响马最初都是活不下去的农户聚在一起,想谋个生路。时间长了,即使年成好了,这些人也不肯安分了。因为他们尝过甜头,抢劫肯定比自己耕种来钱容易。干一票富裕几年,他们舍不得这么好的营生。这么多年山东响马都清剿不干净,风声紧了就歇了,就地一转就是农户商户。天下一乱就死灰复燃,响马这条道上,多数都是一直跑到黑杀了头才能了局的。”

    捷哥眨着灵动的大眼睛点头。

    “所以咱们家当了响马我也没什么可怨的。现在我更觉得幸运。幸亏当初朝廷肯给高祖父一斗高粱,不知这么好的主意是哪个大臣出的,他可真是咱们家的恩人呢。”

    叔侄俩一起笑了起来。车里的几个人也不禁莞尔。

    当天夜里宿在离德州70里路的十三里营子。这是附近最大的一个集镇,镇上有三家挺大的大车店,侯府包了相邻的两间。从下车开始,捷哥和其他几个未成年的小主子就头碰头地交流信息,疑神疑鬼,觉得店老板和店小二个个鬼鬼祟祟,殊不知别人看着他们几个更是鬼鬼祟祟。女眷进驻之后,大车店立刻挂出客满的牌子锁了大门。院子里只剩下掌柜一家人和伺候跑腿的十几个伙计店小二。大车店条件简陋,大大的通铺,走到这会也嫌弃不成,丫头婆子们在上房里为老太太、大太太换上自己带的干净被褥,其他奶奶太太就未必人人有这样的待遇。好在侯府今年首创了被套,即使没有新棉被,至少可以不用贴身铺盖那些被褥,因此上上下下都忙乱不堪。

    捷哥几个小男孩玩在了一处。他们里里外外地跑来跑去,奇怪的是每次从屋里出门,都是一蹦而出,后头几个也跟着蹦。吵闹得不堪。夏夕问,“为什么要这样蹦?”

    捷哥回道,“怕门外头有人打闷棍。”

    把屋子里的人全逗笑了。蔡嬷嬷念佛,道,“阿弥陀佛,都是我的罪过,没事说什么打闷棍啊,这可吓着各位小爷了。”

    夏夕看这几个小把戏蹦出来蹦进去很是开心,早从打闷棍的防范演习中找到了无穷的乐趣,只好无言地摇摇头。什么是孩子,再难堪恶劣的环境中,照样能玩得兴高采烈的就是孩子。

    吃饭的时候,丫丫悄悄地对夏夕说,“奶奶你觉不觉得这家店有点怪?”

    夏夕吓一跳,“怎么了?”

    “没有女佣。来回伺候的都是小二哥。”

    夏夕问姜云姬,“你以前住过大车店没有?丫丫的这个问题存在吗?”

    “我住过,有的大车店是自己一家人经营的,男男女女都有,有的是雇了专门的掌柜,跑腿的大都是店小二。男人有力气,能端饭送水,喂马套车,比雇女人强。另外住大车店的大都是出门做买卖的,带女眷的少,男人伺候更方便。”

    夏夕沉吟道,“那要是有女眷怎么办?”

    “店小二一般把热水吃食送到门口,招呼一声女眷接进去就行了。”

    夏夕点点头,对丫丫说,“你可能有点神经过敏。不过小心无大错。出入多留神。”

    “还有个问题,这里的店小二都很精干。像是有功夫。”

    夏夕想一想她见过的那几个小二,似乎没有什么异样啊。“你怎么看出来的?”

    “说不好,第六感觉。”

    夏夕鄙视了丫丫艺术家的第六感。吃罢饭,几个人在院子里转了几圈,消消食,天没黑透就回屋了。连续坐了几天车,人困马乏,净过手脸就上床了,聊了一会儿天,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半夜时分,姜云姬忽然被一阵轻轻地响动惊醒了,她睁开眼,屋子里一片漆黑,耳畔是一片熟睡的鼻息声。她竖着耳朵听,声音来自头顶的方向,那是一排窗户。她轻轻地扭头,循声望去,依稀的月光让院子显得比屋子里明亮几分,一个黑黑的人影站在窗前,似乎在向屋内窥探,但是又不可能,屋里没有掌灯,姜云姬连蔡嬷嬷的脸都看不清。但是这个无比清晰的黑影带来巨大的恐惧,姜云姬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惊叫。

    寂静的夜里,这声瘆人的惊叫传了出去,惊醒了屋里所有人,就在大家一片惊慌地追问什么事时,那个黑影拔脚跑开了。

    夏夕侧耳细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向前院跑去。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赶活赶晚了,继续交作业。进了黑店了啊,好好打赏鼓励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