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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鹡鸰香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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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个人进到屋内,一屋子人挤得满满当当的,今天侯府办喜事,出嫁在北京的姑太太姑奶奶们纷纷凑热闹跑回来归宁,一大群人围着老太太和纯王夫妇说笑,气氛很是活泼热烈。纯王看到老侯爷,站起来作揖。老侯爷、徐萱海和许萱河急忙跪倒。纯亲王伸手拦住了老侯爷,“都是自家人,大礼就不必了。”

    老姑太太笑着问,“我都来了这么一阵子了,你们怎么才过来?聘礼都看了?满意不?”

    许萱河说,“皇家自有规矩,聘礼多寡厚薄我连想也没想过,只求小夫妻将来能过得和睦,就是祖宗积德全家有福了。”

    老姑太太说,“皇帝虽然年轻,但是宽厚平和,稳重有礼,上敬寡母,下睦兄弟,撇开他的身份不提,就放在北京一般的世家子弟里头,他的人品性情也排在头里的。”

    老太太闻言喜道,“老姑太太说好,那定然是好的。”

    老侯爷忽然笑了,纯亲王心有灵犀,跟着他一起笑。

    老太太莫名其妙,问:“笑什么?”

    纯王回答,“嫂子别这么夸她,你问问她这辈子可曾见过谁是个坏的?”

    老姑太太瞪眼:“我就知道,你和哥当我一辈子都是个傻子,连个好歹都不分。”

    纯王立刻为自己分辨:“我可没有。哥哥你居然这么看你妹子的?我不答应哦。”

    老侯爷顺嘴就被这位小妹夫欺负了,急切间反不出话来,只是瞠目。屋里人低头窃笑不已。

    老姑太太高兴了,对着须发皆白的兄长粲然一笑。

    大太太说:“有老姑太太这番话,二太太可以把心暂且放在肚里了。”

    二太太说,“谢谢老姑老爷、老姑太太。其实我也知道,皇帝女婿尊贵无比,没有咱们挑剔弹嫌的道理,但是当娘的嫁闺女,只怕丫头受了委屈,我这心里不由得打鼓,竟像是片刻也放松不下来。”

    老姑太太说:“为了后位,几个府里争了大半年,闹腾得什么方子都用了。如今看来,拼命想争的,不及命中注定的。咱们家家风清正,克勤克俭,忠厚正派,太后是很认可的。皇上自从见了四丫头那幅肖像画,也喜欢得什么似的。选后的节骨眼上,天上掉下个毛丫头,一幅肖像偏又画得妩媚活泼,不由得皇上不喜欢。依我看,四丫头是个有福气的,你就放心吧。”

    二太太低头应是。

    纯亲王问许萱河,“怎么不见老七媳妇?小待诏也久闻其名未见其人,今儿正好有空,叫来见见吧。”

    大太太连忙派贴身丫头碧鸾去传夏夕和丫丫觐见。碧鸾应声去了。

    纯王笑着对许萱河说:“纳征礼如今也办完了,找个日子让她去斗裘老怪。”

    “都不用您催,裘大人自己先急得不行,见了我就问日子。我跟他说好了,本月十五休沐,大家都有空,在侯府花园下一天棋。老八说,老七媳妇棋路新奇,山东那些棋手应付起来都极为吃力,基本一天只是一盘棋。我跟裘大人约好了,以一日为期,上灯前结束,谁赢的盘数多谁是胜家,要是一盘都下不完,那就看棋面上谁占的目数多谁赢。”

    “想得周到,要防着裘老怪耍赖,万一天黑了他死不认输,或者跟老七媳妇死磨,女眷的体力怕是熬不过他。”

    老姑太太说:“人家裘大人也是朝中贤达,堂堂三品大员,怎么被你们说得就像个赖子。”

    许萱河回道:“老姑太太有所不知,裘大人平日里脑筋清楚,为人端方,只要坐在棋盘边上就换了性情,把输赢看的格外着紧。那年他跟范西堤对弈,范西堤是全朝仅有的两个二品坐照之一,那盘棋大家都觉得范西堤应该可以赢,果然中盘时候,裘大人的棋势落了下风。这时候他忽然提出要悔一步棋,范西堤当然不同意,裘大人出人意料地固执起来,你不让我悔棋,我就不走子,跟范西堤歪缠。两人都是棋痴,互不相让,闹了半天意气,那盘棋终于还是没下完,抹倒了算平手。”

    大家听了笑起来,二太太说,“老七媳妇要是侥幸占了上风,这位裘大人怕是不好意思跟她耍赖吧?”

    许萱河说:“照我想他应该不会。老七媳妇毕竟不是范西堤。不过.......也真难说。”

    纯亲王说,“裘老怪尽管耍他的赖,他敢闹笑话我还不敢看吗?”

    这时候丫头从门外头进来禀报:“七奶奶来了。”

    老姑太太连忙笑着说,“快快有请。”

    夏夕笑吟吟地绕过屏风进入正堂,看到炫目高贵的纯亲王和老姑太太,赶忙上前几步行礼。

    老姑太太笑着说,“免了。我赶着今天人全,回侯府凑热闹,全家都在,唯独不见你。今天这种日子,你屋里还有什么事要忙的?”

    “回老姑太太的话,没什么大事。捷哥的一颗门牙掉了,出了不少血,刚我去帮他料理了一下。本来想带他一道过来问安的,他嫌豁牙漏风,惹大伙儿笑话,说什么都不肯来。”

    屋里的人笑了起来,老太太说:“这么大的孩子门牙掉了有什么的,偏他就作怪。”

    许萱河问:“画画的丫头呢?不是让你们一起来吗?”

    “我自己先过来的,路上碰上碧鸾,她自己去春芜院传信儿,丫丫一得信马上就能过来。”

    老姑太太好奇地问:“听说她是你八两银子买回来的?”

    “是的。”

    “你这八两银子花得值。”

    夏夕笑着回答:“我也觉得运气,谁能料到那么一点小人儿,淘得要命,竟然有那么一手好本事。更想不到她的画能入了皇家的眼,居然被封了画院待诏。”

    老姑太太问:“她现在还在你屋里?”

    “是,二老爷已经给她脱了贱籍,我屋里没人拿她当丫头看。”

    老姑太太说:“照理说脱了贱籍她完全可以回家去的。不过这家既然穷,怕是不能好好培养。她的爹娘怎么说?”

    “丫头自己特别有主意。她把朝廷给的俸禄全部交由爹娘去领,自己打算就在侯府长大了。这笔俸禄银子虽然不多,但是庄户人家原本就过得俭省,家里人至少能吃饱肚子,听说有个弟弟已经开始到村里的私塾念书了。”

    老姑太太拊掌:“这样就好,难得这丫头是个不忘本的。我府里有的丫头被父母发卖以后,一直记恨,不管日子过得怎么样,这个心结始终难解。”

    夏夕点点头,“丫丫心宽,倒是从来没恨过。她在那个家里饭都吃不饱,大冷天气棉衣也薄,娘又生了病,卖她实在也是迫不得已。论起生活条件,侯府要好得多,我又不打不骂,她很乐意留在咱们家。”

    纯亲王对老侯爷说:“这丫头如此早慧颖悟,好好培养,将来必定名满天下。这样的人物出自侯府,也是给侯府增光。希望舅兄善加照应,万不能当个寻常的丫头对待。”

    老侯爷说:“老七媳妇护得紧着呢。”

    许萱海和许萱河连忙低头称是:“一定照顾得妥妥当当的。”

    夏夕也说:“您放心吧,我知道人才难得,定会善待她的。她教捷哥学画,管得还挺严,捷哥偶尔也教她念书识字,两个孩子相处很融洽。”

    纯王说:“我听老八说,你把这丫头称作半师?那时候她身份低微,半师已是抬举。如今皇帝亲封她为画院待诏,已是朝廷命官,再称半师已然逾礼,内廷九品待诏教个学童,称个全师也当得起的。”

    屋里人笑了,许萱河说:“老姑老爷提醒得是,以后这丫头就是捷哥的书画师傅,虽然年纪小,全家上上下下都要客客气气地对待,不可轻慢,捷哥也不许摆小主子的架子,要拿出弟子的礼节来。”

    夏夕连忙应承了,心想丫丫刁蛮,一直把捷哥吃得死死的,纯王和二老爷再这么一叮咛,捷哥翻身无望了。

    丫丫进来的时候,满屋子的人都专注地盯着她看,尤其是出了嫁的姑太太姑奶奶们,大家都知道静琳封后,这丫头立了大功,一直以来未见其人,这会儿格外好奇。

    丫丫头上梳着小姑娘常见的双鬟髻,身上是一套果绿色的衫裙,手里拎着一卷画纸。进门后规规矩矩行礼,站起来第一眼看见纯亲王,只觉风华绝代,光彩照人,立时就有点呆了。

    夏夕笑着向纯王说:“我们在山东时听到您在北京城下抗击蒙古人的事迹,丫丫很是仰慕,她想象着您的样子画了一幅画,准备献给您。”

    纯王夫妇脸上都浮现出一抹笑容。丫丫难得地有点腼腆,“画得不好,人也画得不像,有点不好意思拿出来。”

    老姑太太笑着说:“从没见过的人,画不像有什么关系?你有这份心意已经很难得了,快呈上来让我们瞧瞧。”

    丫丫再不迟疑,上前几步,将手里的画呈给纯王王妃。两个媳妇走上来帮着把画卷展开,家里人不由自主地围拢过来端详。

    丫丫几易其稿的《庚辰之战》确实称得上是一副杰作。5尺乘7尺的阔大画面上,箭矢如流星一样划过天际,旌旗与长枪密集成林,形成了一个半圆的包围圈,旌旗的间隙里隐约可见战马嘶鸣与将士呐喊的身影,愤怒生动的氛围活灵活现,受伤的兵士满脸痛苦的表情也刻画得很是认真。画面的中心,大片的留白,烘托出一个竹制的高台,高台上白衣风流的男子一派高贵闲适,他腰背笔直,坐在一张虎皮椅上,左手一杯茶,似乎有热气溢出,他的右手漫不经心地拈着一只茶杯盖,注意力却似乎被天际什么东西所吸引,微侧的视线越过猎猎旗阵,凝视着远方,似乎画面之外的某个地方正飞过一只飞鸟一朵流云。他的身后是北京高耸的城墙。

    围着观看的人们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阵阵的叹息:丫头果然好本事。

    老姑太太笑着对纯王说:“这个画构思很巧,这么多旗子遮住了人马,两军厮杀的场面没有直接画出来,却让人想象不尽。你的面孔虽然不是很相似,不过气质模样倒是表现出七分神髓。你觉得呢?”

    纯王看着画面,迟疑地说,“我平日里是这样的么?我自己倒不知,但是那天在高台上我真没这么惬意,还喝茶?没准下一时刻就有一根流矢射在我身上了,再不怕死也没这么悠闲。”

    丫丫说:“禀王爷,喝茶这个举动可不是我想出来的。传言说您铁血风流,悍不畏死。”

    纯王微笑着看了看周围的人,道:“可见传言多误。”

    丫丫直愣愣地看着他,“您不喜欢吗?那我改。”

    纯王道:“不用,这么自在喝茶的样子,反倒美化了我。这是特意画了要送我的?”

    丫丫点点头。

    夏夕说:“丫丫知道您府里来往的都是大画家,您自己鉴赏的眼光肯定也很高,她自己技艺低微,怕入不了您的眼,这张画撕了画画了撕,足足用了几个月,改了十几遍,着实费了不少心思。”

    纯王笑着说:“我收了。人人都赞你是天才,依我看名下无虚。你别松劲,苦练上几年,我花钱买你的画。”

    老姑太太说:“今日无故收了小待诏这么一份大礼,也得好好赏她才是。”

    纯王笑着说:“这倒也是。”

    他想了想,顺手从手腕上摘下一串色调沉郁油光水润的念珠递给丫丫,说:“这串珠子是我幼年时先皇所赐,名叫鹡鸰香串。今日就把它赏你了,算是这幅画的谢礼。你虽然小,毕竟有了画院待诏的身份,将来长大了难免要在内宫行走,那地方规矩大,禁忌多。你出身侯府,等闲倒也不要紧,要是万一遇到大难处,可以拿这串珠子来找我,我会酌情帮你。”

    丫丫心里着实感激,接过念珠,跪地谢恩。屋里人均觉羡慕,这个丫头已经得许萱河另眼看待,如今更攀上了纯亲王,身后有了两座大靠山。

    老姑太太又让丫头拿出两匹尺头并一个大大的荷包递给丫丫,嘱咐她给自己做两身衣服穿,丫丫再次谢过。

    纯王见丫丫事毕,指使丫头将几张棋谱交给夏夕。纯王说,“我府里有个西席,下功夫研究了一阵裘老怪,这是裘老怪的近年的几张棋谱,你好好琢磨一下,争取给咱下败他。”

    夏夕先是一愣,然后笑了起来,点点头,说:“是,我尽力。”

    当晚,人散以后,夏夕命丫头将自己在德州的几张棋谱送去给二老爷许萱河,托他第二日上朝时转交裘大人。许萱河对夏夕此举极为赞赏,老七媳妇诚实坦荡,光风霁月,不占半点便宜,无论棋输棋赢,这份气度已经把他们这群大男人都给比倒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