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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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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月二十四,一场大雪洒满京城,一时间红墙绿瓦都铺上了厚厚的一层白。

    相比之下,办丧的白,也就不那么显眼了。

    经了两个多月的病情反复之后,谨亲王幼子终还是没能留住。

    孩子还太小,丧事不能大办,谨亲王府只将府门口的白笼灯换做了白的,其他各府做了什么也不太好打听。逸郡王府里,孟君淮与玉引一起食素了三日,又为那个才将人间浅看了两眼,便要回去再行投胎的小小的孩子抄了三日的经。

    偏生在几天之后,兰婧和阿祺也病了。

    大雪突降,小孩子受凉生病本也没什么稀奇,但谨亲王幼子的事无疑为此添上一层别样的阴云。偏偏又是年关将近,按规矩,孟君淮谢玉引连带尤氏、何氏都闲不下来。

    尤其是除夕,他们理当都在天不亮时就起床,而后进宫贺年,等子时迎来新年才能回府。

    可两个孩子的事实在让人挂心,腊月二十九的时候,玉引终于觉得必须另做安排。

    晚上,她坐在榻上看看在案边沉吟不语的孟君淮,开口道:“让侧妃留在府里照顾孩子吧,我跟母妃解释。还有……何氏那边,也准她照顾兰婧吧,苏良娣一直说兰婧想起生母就哭闹,这几天尤其厉害。”

    孟君淮点了头,她又说:“殿下在乾清宫放心参宴就是。府里有事让王东旭直接到坤宁宫禀我,比进乾清宫禀话方便,我肯定安排得好好的!”

    他又点点头,而后道:“你带着和婧就行了,阿礼跟我参前面的宴。”

    玉引想说你会不会太累了?而后想起去年的宫宴阿礼也是跟着他便没说,只又道:“那殿下少喝点酒。”

    “嗯。”孟君淮一哂,起身走到榻边坐下,看看她,伸手一揽,“每年过年头几天都忙得晕头转向,过完这几天带你出去轻松轻松?”

    然后他自己提了个议:“爬山去?去香山就是请个旨的事,风景不错,还有寺庙可以拜一拜。”

    “……太冷了吧。”玉引仰面躺在他腿上,想想又说,“还是别出门了,这就已经病了两个孩子,再把另外两个冻着。”

    孟君淮皱眉:“谁说要带和婧阿礼了?”

    “不带吗?”玉引明眸望着他,“大过年的多不合适……要不这样,上元时咱在府里看花灯,我往年在家都是这样过的,和婧也说喜欢花灯。”

    ……怎么总一口一个和婧喜欢!

    孟君淮郁结于心,这种时候总有点后悔把和婧给她。原本两个人话说开了,他喜欢她、她不讨厌他,四处走走玩玩多好啊?可她头一个想到的总是和婧喜欢什么。

    她都没这样想过他……

    孟君淮怨恼地把她腰间的香囊握过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扯上面的流苏。

    玉引一把夺回去,瞪瞪他:“嫂嫂刚给我做的!”

    “哎你还护食……”孟君淮话一出口就见她瞪得更狠了,赶紧识趣地不再继续。

    他清清嗓子叫来杨恩禄:“上元节在府里看灯,你着人安排。”

    .

    次日,几人起床时都还没到寅时。慢说和婧进正屋时是一副困得都要哭了的样子,就是玉引都在床上挣扎了半天才起来。

    从盥洗到更衣到梳妆,她脑子里都是木的,什么都反应不过来。珊瑚捧来早先挑好的两套首饰问她用哪套,她呆滞地看了半天,似乎依旧没明白珊瑚方才说的什么。

    孟君淮洗完脸抬头便看到这一幕,嗤声一笑,走到她身后就拿起头面在她头上比划。

    按本朝的规矩,命妇碰上这种正规些的筵席,不一定穿朝服,但梳髻是必须的。以细网拢住的发髻上用什么样的头面讲究很多,玉引这里每月添三套新的,花样琳琅满目。

    眼下拿出来的两套是她早几天挑好的,只是没定最终用哪个。孟君淮也不替她拿主意,只挑每套里最重要的宝花和两边的捧鬓簪在她发髻上,问她:“好看吗?”

    满脑子浆糊的玉引抬眼看看镜子,皱皱眉:“金色太多了。”

    “那套更多。”他道。

    她心说不可能,她挑的这两套虽然都是金色打底,但镶嵌玉石珠宝看上去更明显,并不是这么金灿灿的效果啊?

    玉引便抬手摸了摸,把一枚捧鬓摸下来一看:“……殿下您放反了。”

    底面朝外可不都是金色么!

    “……哦。”孟君淮悻悻地给她把捧鬓翻了个面,她自己也把取下来的另一枚簪回去,对着镜子看看:“就这个吧!”

    珊瑚和琉璃便一起上前把余下的满冠、钿儿之类的都簪上了,玉引站起身,明显感觉头上重了好多!

    去年也是这样,弄得她连吃早膳都不敢低头,只凑凑合合吃了四个小馄饨就跟他进宫了。

    今年她依旧不好敢头,结果他在旁边还笑她:“哈哈哈哈你感觉有几斤重?”

    玉引梗着脖子,端端正正地侧头面向他,磨牙:“反正比殿下的头重。”

    孟君淮盛了碗粥,屏笑送到她嘴边一勺:“来,张嘴。”

    玉引:“不要……我得吃点实在的。”

    去年早上吃了四个小馄饨之后,在宫里一整天也只吃了两小块点心,宫宴上又不方便大快朵颐,回府路上差点圆寂!

    尤其那会儿她吃的馄饨还是纯素的……

    孟君淮一笑表示了然,接着就让人去膳房问有没有现成的酱牛肉?有的话上一碟来。

    然后玉引就被他实实在在地塞了大半碟酱牛肉,又被他喂了两口豆浆后,她毫无征兆地一声:“嗝……”

    “……”孟君淮端着碗一怔,玉引捂着脸赶紧开溜,又听和婧在身后笑,嗔怒道:“你们快吃,一会儿进宫要晚了!”

    孟君淮搭着余下的酱牛肉风卷残云地吃了碗面,几人便一道出了府。

    她带着两个孩子坐马车,他则是骑马走在前面。上马车前还好,他拢拢她的夹棉披风,跟她说“别冻着”,可到午门前各自下马、下车后,他正严肃地跟和婧嘱咐“听话些,别让你母妃累着”之类的话,旁边横插过来一句:“哟,六哥。”

    他们循声看去,是十二皇子府的几人也刚到。十二皇子和正妃走在前头,后面跟着侧妃许氏,到了近前,三人齐施一礼:“六哥、六嫂。”

    “十二弟。”孟君淮没在意,打了个招呼就继续叮嘱和婧,“和堂姐妹玩也别太疯,不然你母妃要担心你。”

    话音没落就听十二皇子跟祝氏道:“云婧在家有奶娘照顾,你不用那么担心,好好过年。”

    和婧应了声“好”,孟君淮又站起身握握玉引的手:“手炉让珊瑚她们勤换新的,在母妃那儿不用见外。”

    十二皇子也执过祝氏的手:“需要什么就跟母妃说,一家人不见外。”

    玉引:“……”听到这儿她也觉出十二皇子是成心的了。

    孟君淮更直接一脚踹了过去,见十二皇子跑得快,便在后面追着骂:“你别跑!敢拿你哥嫂寻开心了?看我得空了不去贤嫔娘娘那儿告你的状去!”

    一行人就此兵分两路,男眷先乾清宫问安再去太和殿参宴,女眷则先去坤宁宫磕个头再去各自母妃的宫里。

    贤嫔本来就跟定妃住得近,今年又说好了去定妃那儿一起过年,玉引便一直和祝氏同路,被祝氏笑吟吟的目光打量了好久。

    终于打量得她不好意思了:“你别看我了……”玉引一瞥祝氏,“我们殿下就是随便叮嘱两句,你干什么啊?”

    “没事,替嫂嫂高兴呗。”祝氏说罢看向和婧,“和婧喜欢你嫡母妃吗?”

    “喜欢啊!”和婧点点头,小手朝天一伸,“母妃最好了!”

    祝氏笑笑:“哎,一会儿去了你奶奶那儿,你也该怎么跟你母妃亲近就怎么跟你母妃亲近!你奶奶知道你们处得好,肯定高兴!”

    “什么啊?”玉引听出不对,压了音问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你们府里那个顾氏……她姑母不是在宫里吗!”祝氏也把声音放得低低的,“前阵子她略晋了一级,打才人晋到美人了,迁去了贤嫔娘娘宫里。平常倒是肯定见不着定妃娘娘,但今儿两个宫凑一块过年她肯定在,别让她给你找麻烦。”

    顾氏……

    玉引都快忘了这号人了。顾氏被孟君淮扔在前宅跪了两天、又被她吩咐搬出北边三合院时还没到夏天,现在一转眼都年关了。

    .

    乾清宫。

    除夕这天百官都要进来拜年,觐见的人自然很多。皇宫再大也是有限的,泰半官员都只能在殿前广场上等着,皇子们略强一些,附近开了个小厅让他们先候着。

    众人陆续到齐落座后,竟久久都没人说话。一是皇长兄刚失一子的事让他们难以说出吉利话,二是这般到齐了一落座,他们都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去年此时。

    这一年,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一年前他们谁都没想过,自己这个闲散的宗亲有一天要插手到政事里去,且还是直接叫板东厂西厂。

    好像静默地坐了足足有一盏茶的工夫,排行第二的平郡王才终于寻了个能说的话题:“八弟明年也该及冠了吧?”

    正怔神的皇八子忙应话:“是,我和九弟是同年的,都是明年及冠。”

    “嘿,我是年底的,理应再等一年。八哥您先!”旁边的皇九子大方地一笑,目光斜斜地划过对面提前封王的十弟,善郡王。

    善郡王喝了口茶,没说话。

    皇九子哪由得他装聋作哑,他封王时的那一出本就弄得一众兄弟都不痛快,被他那出打了脸的皇七子良郡王又是皇九子的亲哥,皇九子便冷言冷语地又添了句:“反正爵位迟早都会有,咱一年一个,谁都风光一回,我可干不出为出风头不顾兄弟情面的事儿!”

    “啪。”善郡王手里的茶盏狠狠在案几上一落,“九哥你……”

    “你还横上了?”皇九子拍桌子就起来了,“你个轻重不分好赖不辩的!早看你不顺眼!”

    二人说着就呛狠了,善郡王也拍案而起后两边便都撸了袖子,明摆着要干一架!旁的兄弟赶紧上前拉人,这边说“九弟九弟你消消气!”,那边喊“老十你坐下!你敢跟哥哥动手?”,好半天才消停下来。

    事情传到各家正妃耳朵里的时候,后宫各处都正是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祝氏坐的地方离门近便先得了禀话,她明显脸色一白,挥手让自己身边的人和玉引带进来的宦官都退了出去,自己去玉引耳边低语了几句。

    刚被定妃叫到跟前的玉引面色也一白,定妃便问她:“怎么了?”

    “哦……没事。”玉引缓了缓,一时也想不到怎么编谎遮这事儿,便垂眸不再多言。

    “唉,你们呐……”定妃摇了摇头,“总有不想、或者不能跟本宫说的事,那本宫就不问。坐吧。”

    玉引在离定妃两步远的绣墩上落了座,定妃又招招手将和婧叫过来,直接抱到自己膝头。

    定妃问和婧:“听说你近来都跟嫡母妃住啦?”

    和婧点点头:“是。”

    定妃递了块点心给她,又问:“住得惯吗?若想换个住处,你可以直接跟奶奶说,奶奶帮你安排。”

    玉引心里咯噔一紧,不过下一瞬,她也明白定妃为什么这么做。

    她们到底不同于寻常人家婆媳都住在一起。定妃身在宫里,对王府的事可以说是俩眼一抹黑,她这个嫡母如果要欺负孩子定妃很难知道,而若她当真那样做,定妃问她,她也不可能说实话。

    所以只能问和婧。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懂什么?喜恶都是挂在脸上的。

    于是玉引便心平气和地看着定妃问,和婧眨眼望望定妃:“住得惯呀,母妃那里床很大,睡得舒服!”

    定妃明显一怔:“你……平常都跟你母妃一起睡?”

    “也没有……”和婧扁扁嘴,“父王非要过来,所以我跟父王一人一天。轮到我的时候,我才能跟母妃一起睡!”

    这个“父王非要过来”,对和婧来说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旁人可是都不会按她的意思理解。

    是以周围顿时一阵哄笑,哄笑之后,大家都意味深长地看向了谢玉引。

    玉引又没法解释,红着脸招呼和婧过来:“来母妃这儿坐,别累着你奶奶。”

    和婧听言二话不说就“扔下”奶奶不管了,跑到玉引身边一歪,还把手里的点心递了出去:“母妃吃!”

    打这之后,永宁宫里的氛围才算彻底“其乐融融”。

    用晚膳时定妃和贤嫔各给自家儿媳添了菜,晚膳后定妃又赏了玉引不少东西,另外和颜悦色地透给她一句:“你安心过你的日子,本宫这边不老实的人,本宫自会收拾。”

    玉引便松了口气。今儿个一开始时,定妃不咸不淡的态度也让她觉得应该是有人在定妃耳边煽风点火了,可能是祝氏提醒她的顾美人,也可能是别的人。

    她心里存了个疑影儿,眼见外面烟花起来,只得姑且将疑影儿放下,先陪着和婧去殿前看烟花。

    和婧想看,又已经犯了困,歪在她怀里边揉眼睛边打哈欠,小模样又可怜又可爱。

    “王妃。”赵成瑞的声音穿过烟花的带来喧闹在玉引耳边一响。

    玉引回过头,他道:“前头来人传话,说殿下让您现在就带着大小姐往外走,他一过子时便出来,尽快回府。”

    “这么早?出什么事了吗?”玉引蹙眉。

    恰又一阵烟花蹿起来,她没听清赵成瑞说什么,就听到一句“齐郡王”。

    那是皇四子,当今皇后的儿子,除了元后所生的谨亲王外唯一嫡出的皇子。

    玉引把和婧一抱,转身折回殿里:“母妃。”她朝定妃一福,“和婧困得厉害了,妾身想早点带她回去。”

    “哦……去吧。”定妃点了头,转而又道,“喝碗鸡汤暖暖身子再走?”

    “不了,妾身已经着人跟殿下那边回话了,殿下大概也会尽快出宫,不好让他等。”

    定妃便不再多言,亲自将她送到了永宁宫门口,嘱咐她回府也早些歇着。

    玉引领着和婧匆匆地往宫外走,然则刚过了太和殿后的中左门,就见孟君淮疾步迎了过来,跟在他后面抱着阿礼的宦官几乎要跑着才能追上。

    “殿下?”她满脸疑色,“怎么了?”

    孟君淮握住她的手,半步不停地继续向外去:“父皇禁了四哥的足,宴上当众说的。”

    “啊?”玉引一惊,“大过年的怎么……”

    五彩斑斓的烟花下,孟君淮冷笑得让她都打了个寒噤:“东厂拿了四哥的错处,趁着宫宴捅出来的。”

    玉引喉中噎住。

    “近来我们也得多加注意。”孟君淮深缓了口气,“虽然我不算很起眼的一个,但不知东厂这把火想怎么烧。”

    .

    出了宫门,玉引才见还有好几个府的都已经早早地赶出来准备回府了,方才在太和殿的事有多令人意外和惊惧由此可见一斑。

    她便一路都惴惴的,紧张之下,手指也不知捻什么捻了一路,下车时才见和婧鬓角的一缕头发已被她捻作一股。

    还好和婧睡着……

    玉引赶紧把它捻开,再喊奶娘来抱和婧阿礼下车,和婧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母妃……”

    “你安心睡,母妃迟些过来。”她拍拍和婧后背哄着她又闭上眼,自己便径直朝孟君淮去了。

    孟君淮下了马,将缰绳交给宦官,抬眼便见她脸色惨白地走过来。

    “……吓着你了。”他拥着她一起往府里走,过了次进门,停下脚步,“你先去睡,我要等等四哥那边的信儿,看他需不需要我们帮什么。”

    “我……”玉引心里还慌着,慌得她觉得自己待着会不安心。

    “我等殿下!”她道,见他挑眉,又道,“我知道东厂的厉害,殿下别……”

    她的声音倏然顿住,一句“殿下别留我一个人,我害怕!”噎在了喉咙里。

    这话说出来……让她觉得怪怪的!

    “唔……”孟君淮看出她的慌乱,没追问她想说什么。他一哂,“去我书房,先吃些东西。也不用等太久,两刻没人来禀话就算了。”

    她便随着他去了书房,孟君淮让她先坐,又拿了个手炉给她暖身,然后自己去门边吩咐外头的宦官:“让膳房上些热乎的东西来,按王妃的口味做。也给正院送几样去,大小姐若一会儿醒了可以吃。”

    吩咐完他转过身折回屋里,定睛一看,却见她已伏在了案上。

    “……玉引?”他唤了一声,她没反应。凑近了屏息听听,呼吸均匀。

    这就睡着了?!

    孟君淮哭笑不得地抱臂看了她好一会儿:“小尼姑你不是要等我吗?就这么个等法?”

    她依旧没反应,端然就打算这么个等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