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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三十八天亮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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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不要跑去跟大芳聊聊天呢?许久不见,似乎都有点想念她了。虽然她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寡淡模样,但不知为何,此时看来倒倍感亲切。唉,大概是我自己一人待在这儿太闷了吧。

    我松了松有些酸麻的双腿,刚想迈开步子,脑海里却冷不丁跳出了郡主之前说过的话。

    郡主说让我在这里乖乖等她回来什么的,是不许我乱跑的意思吧。那待会儿要是她一转头发现我跟大芳在树下聊天,会不会不高兴,然后又弄出什么折磨人的惩罚……我猛地打了个寒颤。眼巴巴朝那树下张望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什么时候这么怕郡主了?

    真没骨气啊,亏我还是傲天派掌门呢!

    不过……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能听到连灵通隐人都不知晓的第一手见闻,日后若参加同行聚会,都可以在前辈们面前吹嘘得瑟一下了。嗯,那还是充分利用机会,看看接下来还有什么别的发展吧,总觉得那银庄主似乎不简单。

    这般想着,我撩开滑到肩前的长发,继续靠在墙上往里看去,发现神月教那些人正被兵卫们押着走出门。枭姬也蹙着眉跟在他们后头,那张原本妖艳张扬的脸看上去格外委屈可怜,像一朵蔫掉的花。这一刻我原谅了当初她恶狠狠把我绑在椅子上欲行鞭打的蛮横,倒是有些同情起她来了。

    明明是个勤恳好学皮肤白皙身材火辣的好姑娘啊,却莫名其妙成了邪教教主,成了近来江湖莽汉津津乐道的妖艳女魔头,而今教众谋反,又无辜被牵扯了进去。唉,希望长公主不要太为难她吧。

    “山下那些越境的军队已经全部控缉拿,我即刻押送他们回京待审,以免生变。左相那边,也该有个了结了。”长公主语调里不见起伏,神情也依旧是平淡无波。这让我不禁想起了当初在王府第一次见面时,她低眉抚琴,全然沉醉其中的模样,好似天地间万物褪淡,只有她自己一人而已。

    这样的女子,本该像那不食烟火的仙人,红尘俗世皆入不了眼的,没想到她却会为了政事亲力奔波。不过想想,她毕竟是当今皇上一母同胞的亲姐姐,皇上年轻,根基尚不牢稳,她为此操劳也理所应当。

    她看了眼庄主,又对郡主轻声说道:“清凝,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这话意有所指,显然接下来还有什么事情是跟庄主有关的。

    “嗯,放心吧。”郡主点头,她便带着那些人一起离开了,火把在夜色里蜿蜒成一条长龙,渐渐远去。等院里空了,四下也幽暗了下来,唯有天心一轮明月仍然泛着寒凉白光。

    “不知郡主还有何事?”庄主显然没有要留人的意思,独自低头饮茶,捏着空了的青花杯子轻轻叩击在托盘上,露出些不耐之色。屋里气氛变得十分古怪,似有什么隐忍不发。

    我觉得有意思。传言银庄主不喜皇家人,倒有几分可信。

    郡主拢了拢衣袖,直视他道:“关于十三年前……”

    “那件事情不是你该插手的。”对面人不等说完就打断了她的话,眼中一片沉冷:“郡主不动声色地就在我身边安插了这么多耳目,当真好本事。如今我是老了,斗不过你们这些年轻人了。但你既已清除乱党,也该带着王府的人离开我银山药庄了,别要得寸进尺。”

    银庄主似是真的动怒了,说出的话有些咄咄逼人。我稍感意外,方才面对神月教那些人的要挟,他都不见露出这般明显的情绪,十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他如此耿耿于怀?

    “难道庄主要一直逃避下去?”郡主也敛起眉,正色道:“先皇已故,父王也不在了。但他临终前嘱咐我一定要将那件事情查得水落石出,让刘姨沉冤昭雪。”

    她徐步走到桌边,拂衣而坐:“这些年来,你不也是一直在查找真相么,殷叔叔。”

    听到郡主的称呼我愣住了。

    ——银叔叔?不,好像有点什么头绪了。郡主说的应该是……殷叔叔!我心头震撼,能让郡主喊出这个称呼的,就只有当年跟老皇帝一起打江山的世称无双相爷的殷殊啊!

    银庄主的真实身份难道就是十几年前传言被盗匪劫杀殒命的殷相?

    搁在从前,这可是个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人物,我小时候还听过许多关于他的故事。他跟晋老王爷在老皇帝还是皇子的时候,就跟随在他身边了,而后一起征战四方,成为他的左膀右臂。统一天下后皇帝赐了老王爷国姓封为郡王,而殷殊则登阁拜相。

    相爷年少成名,本应前途无量,怎料后来一次外出途中竟被山贼逼迫携女坠崖,噩耗传开无数人扼腕叹息。而更想不到的是,其妻子不久后还改嫁入宫成了受宠的妃嫔,只不过没两年光景就因病去了。

    这段旧事让人唏嘘不已。可如今看来,事实似乎跟传言有所出入啊。殷相不仅没死,还隐姓埋名成了神秘药庄的庄主。我简直想拿本子将接下来听到的都仔细记录清楚。这可算得上是惊天秘闻了。

    “殷叔叔,你当真相信先皇会那般不顾旧情,趁人之危?相信那封血书里所言,刘姨因为感念先皇恩情以身相许,待知道你还活着后羞愧悔恨才自行了断的?”

    “别说了。”庄主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颤抖,放在桌面的手猛地握紧,忍隐着怒气。他不愿谈及旧事,仿佛那是一道稍微触及,就会疼痛不已的伤疤。陈年旧痛,历久未愈。

    但郡主不愿放弃:“先皇对刘姨是怀有爱慕之心没错。他在她无助的时候陪伴左右,给她支持,却没有取而代之的心思。他知道有人害你,一直暗中派人调查,却始终不肯相信你已经死了。我父王也是知情人,你为何连他都不肯信了呢。”

    “你到底还年轻,不懂得那种感受。”庄主站起身来,走到门边,抬头仰望天边那清冷月色。

    “当年我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带着女儿赶回京,得到的,却是老母猝死,爱妻成为宫妃的消息。我只觉得天地都塌陷了。”终于肯提起曾经的事情,庄主声音里满是悲怆。我看着他的侧脸,只觉得伤感不断溢出,浓雾一般散落进周遭空气里,呼吸都有些沉重了。

    “管家见我回来,向我哭诉,说夫人曾几番要寻死,都是皇上拦下来的。后来……后来夫人不愿留在伤心地,才答应了入宫。我焦急托人传信给她,想要问清楚,但都迟迟不见回信,而后来偷偷入宫,没想到她竟是留下血书自缢了,说未能守身,有愧于我!”

    他说到这里眼睛有些发红:“呵,是我害了她。要是我不回去,不去见她,该多好。”

    “若我说,刘姨她一直在等你呢?她跟先皇只是名义上的夫妻而已呢!”郡主道:“虽然当时我尚年幼,但依稀记得每回入宫,看见先皇跟刘姨相处皆是疏离有礼,并未逾越半分。”

    “那封血书是假的,刘姨的死根本就是他人谋害,而她收到你的来信,有回信给你,只不过被人半途截去了。先皇当年接她入宫是为了保护她跟肚子里的孩子!那是你的骨血!可你不待查清真相就独自离开销声匿迹了!”

    庄主闻言回头,脸上现出震惊之色:“你说什么?!”

    郡主沉了沉眉,继续说道:“先皇接刘姨进宫本想保全她们母子,却没想到反而会害了她。他一直自责愧疚,觉得无颜再面对你,所以你离开后他没有再找你。而后来积郁成疾,就一病不起了。”

    “这……这怎么可能。”

    “遗书还封存在祠堂里吧。我有办法证明它是假的。”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死一般的沉寂。庄主看着郡主,一派复杂神色,手却无意识地抓紧了自己的袖口,指尖泛出青白。他来回踱步,越走眼里越是湿润。半晌,终于是走回到那边坐下,将一只茶杯放到了郡主面前,缓缓倒入了茶水。

    我只觉思绪起伏,一时间难以平复。当年背后暗害殷相的人是谁?竟是这般阴狠,劫杀不成就制造一桩惨案来挑拨离间,使得一对神仙眷侣阴阳相隔。

    突然地,我想起了一件事情,那是一件十几年前同样轰动大事。那时殷相遇难噩耗传开不久,朝中已是大乱,党派开始分立,隐有纷争,而就在重阳过后,先皇的亲弟弟儊阳王突然率军逼宫,大军闯入皇城直取龙门,幸亏老王爷及时赶回来护驾才没让他得逞。后来儊阳王含恨自刎于玄明大殿前,手下大将统统就地处死,血流成河。

    听闻在那之后整整一个月,玄明殿附近一到了晚上就响起一片厮杀声,狂风夹着哀嚎怒吼,其中一道声音喊着“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格外凄厉,久久不散。年纪老些的宫人都听得出来,那是儊阳王的声音……

    这件事太渗人了,我还顺带记起了从前跟我说这个传闻的老前辈苍白阴森的脸,不禁有些发怵。紧了紧身上披风,往后边暗处张望了几眼。

    如果当年有谁想除掉殷相,十有*就是这位儊阳王。真是不得了啊,今晚听到的事情怎么一件比一件震撼。再听下去的话会不会被灭口?正当我搓了搓手还想再看的时候,突然背后一凉,感觉到有什么立在了我身后。

    “花大人。”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吓得我一哆嗦,回头就见一个蒙面暗卫如鬼魅一般站在了阴影里。他应该就是之前出现在郡主窗外的那个人了。嗯,是个轻功一流的前辈啊。随后他抬手示意,将我请离了那里。想来是郡主的意思。

    后面的事情或许涉及了更多皇家秘密,不该再让我听见。算了,知道那么多已经很满足了,现在不如就跑去那头找大芳吧。

    院子那头,大芳仍旧站在树下,姿势都没变一下,眼睛定定看着远处屋里。她听见动静转头,看我来了并不意外。

    “这段时日可有照顾好郡主?”一开口就问了这么一句。

    我只好回答:“嗯,用心伺候着。”

    “那便好。”她顿了顿,又面无表情地说道:“郡主是我们的主子,是我们的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我们在郡主身边,就得时刻记住……”

    啊,许久不见,她竟然又在灌输这种主仆思想给我。

    大芳喋喋不休的时候,我眼神往别处瞟,看见一旁树底下原来还靠坐着一个中年男人,无声无息地,存在感极低,我差点都没注意到。那男人神情木然,双手被绑在身前,而绳子另一端被大芳牢牢捏着。

    我仔细打量了一下。他是个高手,确切地说,曾经是高手,如今已经被废了。

    大芳消失这么久,就是为了将这个男人带来药庄么,看样子还是马不停蹄地赶过来的,仪容不似平素的干净整洁一丝不苟,眼下明显挂了一圈青黑倦色,肩处衣服也被什么钩划了几处,破出一些丝线。

    “我说的你可明白?”这时候她说完了,冷声问我。

    我赶紧点头:“嗯嗯,都记住了。”对不起我刚刚走神了完全没听进去后半截。

    “对了,郡主夜里可还有发寒?”她又问。

    “近来不见发寒了,我睡时会给她捂暖手脚。”

    “你跟郡主睡一起?”

    “嗯,郡主命我暖床。”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她听了这句话后,看我的眼神突然变得温柔了起来,隐隐地还有些欣慰感动。

    “我该带人过去了。”没等我琢磨清楚,她就扯动绳子,带树下那个男人走去了书房那里,然后关上了门。门关合起的一瞬,郡主似乎往我这儿瞥了眼,说不清意味。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就不知道了,暗卫们都自行退到院外,我也不能再靠近一步。

    于是我便回自己的住处去了。在小院外还碰见花奴老大和阿四,两人相互搀扶着晃悠悠走过,像是喝了酒。他们是住同一个院的,就在我这院隔壁。阿四看见我,很是惊奇:“咦?十七你,你今晚回来睡啊?”

    “嗯啊。”我看看他们,犹豫着问:“你们两个……”之前有没有中毒?

    “啊,我们呐,跟老六他们在,在山亭那里喝酒,不知怎地……大家都喝趴下了,半夜里被冷风一吹才醒过来。刚才……山路那边好像有,有火光呢嘻嘻,准是有人来拜访咱们庄主,又被拒之门外了。”他大着舌头说完,身边的花奴老大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一副了然神色:“没事的十七,今晚先回这边住,园主她很快就气消了。”

    ……都想到哪里去了。继小姐男宠后,我已经沦为了他们眼中的园主情人,而此时此刻,大约还是个伺候不好半夜里被赶回来的蹩脚情人。不过看样子,他们似乎都不知道庄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些人可真是心大啊。

    我走进自个屋里,洗漱一番后躺到床上。

    可能是好些天没回来这边过夜了的缘故,我睡得不□□稳,好不容易有了些睡意,意识迷糊的时候,却听到房间里出现了些什么响动。立即警觉地清醒过来,透过纱帐看去,就见一个黑影摸了进来。

    进贼了?我心头一凛,暗暗往床铺里摸索,发现能当做武器的似乎只有一只藤编枕头。正觉不妙之际,那黑影已经摸到了妆台前,依稀见它抬手弄了几下,应该是脱了外衣解开了发髻。

    然后……竟是拿起我的梳子开始梳起头来了!我瞧得不甚分明,但对方应该是个女子吧。

    好可怕!半夜摸进我房里梳头,难道是哪个院里的丫头梦游了?我记得房门好像都反锁了呀!而她梳了几下,居然还往床这边飘过来了,她想做什么!

    对方撩开床帐的同时,我本能地抓住她的手,将她整个拉进来翻身压住。惊讶于对方身体纤柔的同时,一声短促的低呼在耳边响起,熟悉的香味瞬间盈满呼吸。

    “啊疼!”那人低声闷哼,听着好像……是郡主?!我借着些微光向下看,看清那正蹙眉咬唇的绝色容颜后,惊得赶紧放开了被我反剪住的双手,将她扶起来。

    “郡,郡主?”我吓得声音都打颤了。

    “咝。”郡主揉着自己的手腕,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瞪着我道:“你好大胆子,敢这样对我。”

    “我不知道是你嘛。”我讨好地去帮她揉手。郡主皮娇肉嫩的,被我这一弄应该都发红了,好想掌灯看看怎么样了啊,不会青瘀吧?大芳知道了会追着我打的。

    我颇为心疼地捧着郡主的柔荑,触及指间觉得冰凉,又自动自觉地给她捂热:“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啊。”

    “这句话当本宫问你才对。”郡主任我捧着手,恼声道:“居然无视本宫的吩咐,不好好回去暖床,偷跑到这地方来了。”

    我愣了愣:“咦?你什么时候吩咐我了?”

    闻言,某位郡主立即怒缩回自己的手,声音都抬高了几分:“之前你站在院子树下的时候,我不是给了你一个眼神,让你先回去把被窝捂暖的么!”

    什么?!我哑口无言,这能懂才怪吧!

    但我可不敢这么反驳,只好岔开话题:“郡主,事情都解决了?”

    听我这么问,她倒是收起了不悦,带一丝感慨在里头道:“嗯,暂时结束了。”说着毫无顾忌地在我面前伸了个懒腰,然后轱辘钻到了床里侧去:“好困,我要睡里面。”

    我没料到她手脚那么利索,反应过来都已经盖好被子了,还霸占了我的软枕。而铺散开的发丝像绸缎一般,反射出一些细微光芒。我犹豫了一下,说道:“郡主……我床小。”

    “我又不占地方。”她不满地拉我躺下,见我往外边挪,语调就冷了下来:“你挪那么远做什么。”

    于是我没骨气地挪了回去,头靠上了软枕的另一端。才刚躺好,郡主就偏身过来抱住了我的手臂,头轻轻靠在我肩上,低声嘟囔:“好累。明日巳时之前不许喊我起床。”

    “……哦。”我看了眼不远处窗棂上映出的一些青白色,再看看肩侧那发丝柔软的脑袋,不由莞尔。郡主真是累极了吧,尽管运筹帷幄,何尝不是紧绷着心神呢。这会儿终于放松了下来,才觉疲惫,想要好好休憩吧。

    啊,说起来郡主是不是有点儿依赖我啊,难道我身上有什么……能让人放松的母亲一般的温柔感觉么?是不是我最近太有女人味了。呵呵。

    暗自好笑的时候,以为已经睡着了的人又哼唧着补充了一句:“你也不许早起。”

    “好。”我伸手给她掖了掖被角。见她小猫一般往我肩上蹭了蹭,还哼哼着呢喃了几句什么,但已经低不可闻了。枕着一片清幽香气,听着外头呼呼吹过风声,渐渐地,我也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