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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幕·不能说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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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迢遥的牧女的羊铃,摇落了轻的树叶。秋天的梦是轻的,那是窈窕的牧女之恋。于是我的梦静静地来了,但却载着沉重的昔日。哦,现在,我有一些寒冷,一些寒冷,和一些忧郁——《秋天的梦》,戴望舒”,中年美妇合上诗集,按在胸口,闭眼轻叹,“真美”。

    家政徐阿姨站在草坪上为难,金女士读诗时不喜欢被人打扰,可老太太那里又催得紧。

    “太太——”

    徜徉在诗歌美妙的意境中,金铃子万分不情愿地张开眼睛,回归现实。

    “老太太找我?”

    占地六亩的大宅子,工人们各司其职,除了没事找事的婆婆,确实也没人找她。

    徐阿姨点点头,“正闹脾气呢!”

    “走吧,看看去”

    都说老小孩,年纪越大,性格越像小孩,她这个婆婆尤为任性,老想一出是一出,令照顾她的人头疼不已。

    天下哪有亲如母女的婆媳呢?

    凑巧的是,凤姑也如此想。

    天下的媳妇哪有亲闺女贴心呢?

    可恨她只有一个儿子,又摊上一个不合她心意的媳妇,一辈子净生闲气了。

    她实在看不惯儿媳妇拿腔拿调的劲头,年纪一大把了,还矫情得要命,动不动就迎风抹泪,活像老扬家欠了她一样。

    能怪谁呢,怪就怪当初家里穷,聘不起好媳妇。要是家里条件宽裕点,哪怕多一头牛呢,就能跟村东头的老潘结亲家,他家的翠花是干活的一把好手,家里田里都料理得妥妥当当。

    体格壮实,屁股大,一看就是好生养的。嫁到外村,一年抱俩,婆家乐得逢人就炫耀,可给老潘在村里长了脸。

    再看金玲子,身子骨弱得跟村边的细条柳似的,日头一晒就晕,还不如她这个老婆子能扛。生孩子那更是指望不上,结婚六七年了,肚子愣不见动静,街坊邻居有意无意打问的,她一张老脸都没处搁。

    好不容易怀上了,她这不吃那不吃的,营养跟不上,那孩子能不弱吗,帆远生下来跟小鸡崽似的,医生一瞧,握住她的手说,尽人事,听天命吧——唉哟,把她心疼的当场眼泪就掉了下来。

    祖宗保佑,老扬家唯一的孙子平平安安长大,眼瞅着就奔三了,媳妇连个影都没有,她这个当奶奶的着急上火,嘿,她当娘的一点心都不上,成天就知道念酸诗!

    不行,血压要升起来了,念段清心咒平平气!

    金玲子和徐阿姨进屋交换眼神,提醒彼此小心,老太太瞧样子不大高兴。

    茶几上摆着的虫草炖乳鸽一筷子也没动,料想不合她胃口。

    金玲子陪笑,“妈,补品您不喜欢,我让厨房的人给您另做”

    “不必了!”,凤姑啪的扔下佛珠,“我老婆子贱命好养活,用不着吃补品,身体也康健得很,你们以后不用白花钱买什么虫啊草啊的,人要想不生病就得吃米面!”

    “冬虫夏草是滋补名药,振民特意买来孝敬您老的——”

    “帆远他爹整日忙得脚打后脑勺,他顾得上我?买点补品就算尽心啦?”,凤姑虎着脸,吓得金玲子一哆嗦,心里胡乱猜测她老人家今天又哪里不对劲了,听意思连自己儿子都埋怨上了,她一当媳妇的还是谨言慎行,乖乖服软吧。

    “孩子他妈,我问你,帆远今年多大了?”

    这是唱哪出?金玲子咽咽口水,老实回答,“虚岁28”

    凤姑拍大腿作痛心疾首状,“他转眼就三十了,女朋友又吹了,什么时候才能娶上媳妇,以前人们穷,讨不起老婆,没办法才打光棍。现在咱们家大业大,什么样的好姑娘找不到,他偏偏自愿当光棍!”

    “妈,光棍多难听,流行的说法是单身贵族”,金玲子偷觑婆婆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说,“帆远的岁数不算大,现代的年轻人结婚都晚,咱们不用为他担心!”

    “晚?那怎么老唐家的孙子比帆远还小三岁呢,人家媳妇都快生了,是,他年轻,他有的是时间,我老婆子可没时间跟你们耗,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挺到看见重孙子的那一天,唉,我命苦哇,成亲没几年就守了寡,又当爹又当妈地把振民拉扯大了,儿子忙孙子也忙,剩我老婆子孤家寡人一个,唉哟,没命享儿孙福啊!”,凤姑说着掏出手绢擦眼睛。

    金玲子心说,得,又要痛说革命家史。就算明白她装样子,做媳妇的也要把戏做全,“妈,你别伤心,我认识不少太太,我托人打听,碰到合适的就介绍给帆远,凭咱家的条件,不难找的”

    风姑眼睛一亮,当即笑了,“是这么个理儿,门当户对咱不强求,至少要找个家世清白,人品好的姑娘,帆远之前谈的那个,我是不满意的,看着心思活络,不像安分的。早结婚早安定,时候到了再生个孩子,给这幢大宅子添点人气!”

    “妈,我听您的!”

    风姑满意了,挥挥手,“你们做自己的事去吧,不用管我”

    “妈,那补品我给您倒了?”,金玲子试探。

    “就搁这儿,倒了多浪费,这回我吃了,下回可不要再弄了!”

    嗯,就知道您老借题发挥。金玲子冲徐阿姨使眼色,俩人结伴出来。

    “老太太那里你多费心,我去花园走走”

    “好的,太太”

    徐阿姨目送女主人离开,为她打抱不平,女人到了更年期,情绪原本就不稳定,还要照顾刁钻的老婆婆,挺难为人的。

    金玲子扯了扯披肩,裹紧自己,走进薄雾,她呼吸着清晨微冷的空气,感觉又活了过来。

    她蹲下摸摸百合花瓣,指尖被露水浸湿,主持沙龙的何教授曾引用过作家马克斯·弗里施的一句话,“一个人什么都能说,唯独不能讲述自己的真实生活;之所以不能,是因为我们只能去批判它”

    细想真有道理,何教授还说人需要超越生活,而非忍受生活,不能被琐碎不堪的生活打败,顺服于它,要学会抽离得看待生活,将种种痛苦的情感升华,收获内心的平静。

    平静也是一种力量。

    “妈——”

    金玲子回头,儿子正迈着长腿走过来。

    她赶紧站起来,“你怎么回来了,早餐吃过了吗?我让徐阿姨给你准备”

    “不用,我吃过了”

    “走,咱娘俩回屋好好聊聊!”

    徐阿姨端来热茶,扬帆远含笑对她说:“徐姨,谢谢”

    “往后常回家看看,老太太天天念叨你”,徐阿姨说完,笑着退下。

    金玲子撇了撇茶沫,看向儿子,“她这是提点你呢,待会儿去你奶奶屋看看,陪她说会儿话,不然又成了我的不是,责怪我教子无方!”

    “知道,妈——”,扬帆远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和素怡分手的事?”,金玲子苦笑,“与你奶奶不同,我觉得素怡这孩子不错,你们俩从高中就在一起,这么多年的感情,你能放得下么?”

    母亲误会,扬帆远无意解释,淡淡地说:“感情的事谁说得准呢”

    “素怡那孩子就是太要强,你俩早点结婚的话,就不会有波折了”

    扬帆远岔开话题,“妈,我今天来,是想跟你打听一个人”

    “打听谁?”,金玲子好奇。

    “宋碧灵”

    “她是我们读诗会会员于太太的儿媳妇,你打听人家干吗?”

    扬帆远心里咯噔一下,良久才勉强笑着说:“有朋友和于太太儿子谈生意,想了解一下他夫人的喜好,以便准备称心的礼物”

    “哦”,金玲子松了口气,“还好你来问我,不然你一个未婚男人打听已婚女人传出去多不好听!”,顿了顿说,“于太太这人谱儿大的没边,经常叫儿媳妇来立规矩,我见过几次,长得漂亮,人又和气,见了长辈,脸上带笑,不知多讨人喜欢,你以后结婚,老婆有她一半好,我就放心了!”

    也许是错觉,金玲子说完话,觉得儿子有点心神恍惚。于是关切地问:“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

    “嗯,刚谈下一个项目,筹备期有点忙”

    “再忙也要注意身体!”

    “好,我去看奶奶”

    风姑看到孙子眉开眼笑,拉着扬帆远的手夸他分手分得好,不厌其烦地嘱咐他快点寻摸媳妇,催他结婚生孩子。

    “钱挣得再多,房子住的再大,没有儿孙,一切都白搭。国家提倡生二胎,你只管生,三胎也没关系,咱们家养的起,你没时间不打紧,奶奶替你带!”

    扬帆远自然应下,对待盼孙心切的老人家,阳奉阴违是他的一贯对策。

    终究不死心,联系了费林林,驱车离开。

    费林林哈欠连天地从被窝里爬起来,翻出一张照片扔给扬帆远,“自己看是不是她,照片后边写着她儿子幼儿园的地址和接送时间,你要是确定不了,干脆去现场瞧瞧,这年头照片里的人和真人反差大的很!”

    扬帆远看着照片,感到一丝陌生,与他记忆中活色生香的女孩不太相符,当然他也无法断定,只是感觉。

    一个人黑夜与白天差别有多大,他要用自己的眼睛判断。

    国际幼儿园的大门打开,背着黄色小书包,穿着统一制服的小朋友牵着父母的手走出来。

    照片上的女人穿着黑色洋装,象牙白肤色,中长发,眉眼淡然,而非他印象中的灵动飞扬。

    扬帆远闭上眼睛,倒向座椅,“够了!”,他对自己说,“事关一位已婚女人的名誉,不管住在日落别墅的是谁,这件事都必须画上休止符,死在心底,此生不再提起!”

    成为不能说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