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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寸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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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遗弃的村落,被抛弃的偃甲……四下归于静谧,机关人也都停止了奔跑,它们保持着各种奇怪的姿势立在民居前,田埂边,草垛后,甚至于菜地里。

    那些僵直的动作,定格在半空中,像一座座沉寂的雕像。

    村子里还有人,来不及带走的傀儡人,还在无意识地游荡,他们走着走着,累了,就蹲下来,蹲够了,又起来继续走,当然也是有的是一直站着,他们瞪大了眼睛,任目光没有焦点地胡乱扫射,显得那样六神无主。

    一个老和尚从村子里跑出来,宽大的袈裟上全是泥污,他一边跑一边回头,生怕会有什么从身后扑上来。小径两面的树影倒退,可以听见夜风吹得枯叶沙沙作响,遥远的东方终于泛起了丝暗红,像沉落在天边的血雾。

    老和尚大口大口地喘气,满脑子里想的都是要怎么离开这个村子。

    他原本是来为这里一个叫做娟子的姑娘念经超度的,却不想那死透的姑娘居然还能动,非但能动,还抱着他的大腿咬了一口。他做了那么多年的和尚,超渡了那么多的亡魂,却从来未尝遇到这样离奇的事情。

    姑娘已经死了有几天了,这样的情况断断本是不可能发生的,除非有人能够用巫术操纵尸体。

    他很怕,自他被这些丧心病狂的村人关起来以后,他就没好好地睡过觉。

    他们将他和一些脸色比尸体还铁青的人关在一起,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他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是挽着念珠,为这些失去神智的人念念经。他不是大夫,也不是武林中人,他甚至不明白,为什么这里的人要骗得他来这里。

    他以为他会变得和这些傀儡一样,他以为他这一辈子都不会活着出来了,然而,这天夜里,他听见了来自村口的厮杀,还有一阵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村子并没有燃烧起来,只是村口那块空地却变成了焦土。

    残破的尸体混在泥土里,能看见零落的甲胄。

    刚才还热闹非凡的小村落,转眼就沉寂下去。所有的村人都像是凭空消失了。

    他还在跑,直到听见晨雾之中沉闷的马蹄。

    秋叶败草,在马儿的踏伐下,发出阵阵轻响,老和尚像捞着了救命草,倒头扑在了那一人一马跟前。马儿喷着响鼻,拉长了那长原本就怪异无比的大马脸,马背上悬着一把长刀,挫在突起的山石上,铮铮作响。

    马背上,一个昂立有如神祇,挡住了从背后照来的微光。

    他吐了一口气,一重薄薄的水汽如袅娜的轻烟,丝丝散尽。

    “救、救命!”老和尚嘶声叫道。

    “人……都死干净了?”冰冷的声音在头顶盘旋,马蹄声再度响起,却是那马儿慢步绕开了。

    马上的人看也没看他一眼,便向着那死寂的小山村去。

    他挺拔的背影,也像那把长刀一样锋芒毕露。

    ……不知过了多久,苏子放听到了悠然的马蹄声,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沉闷,而又低谙。

    初晨的鸟鸣声萦绕在枝头,他隐约可以猜测到现在的时间。

    他迅速爬起来,再一次拍响了机关兽中腹的内壁。

    “外面是谁,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混乱中,他回想起卫嫤那张淡然无惧的脸,想起那好得此人指尖发抖的武功,颓然坐倒。

    “锵!”金石激鸣,一把锋锐的刀刃划过偃甲表面,刺眼的光亮就像是乱笔勾绘的细萤,照进了他的眼睛。舱门随之打开,阳光映出了门外那张五官深刻的俊脸,那张脸其实很黑,却不影响他五官的精致,他长得并不粗犷,只是看人的眼神,还是一贯地阴冷。王佐。

    “是谁把你关在这儿的?”他问出第一句话,如一道凛冽寒风吹痛了苏子放的耳朵。

    “属下无能,属下奉命追缴南禹巫族,行至碧水坞竟惨遭算计,属下该死!”苏子放爬出了机关兽,迎着他跪下来。他认识这个人,可是却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在此时此地出现。

    “我问你,究竟是谁把你关在这儿的?你这是聋了?”那个声音里终于有了压抑不住的怒气。

    冯喜才派了姓苏的过来,肯定不只是围剿南禹巫族的遗民那样简单。

    她……现在怎么样了?

    王佐的心里浮起一股察觉不到的恼恨,他摸了摸怀里的金色令牌,刻意压住了眼中的焦灼。

    “是……卫小姐。”苏子放迟疑了片刻,低声道“卫小姐与那些南禹巫族一起将属下暗算,是她将属下关在这儿的。”被卫嫤暗算绝对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他看着头顶那张脸,慢慢地沉下来,这位暗行使虽然从来没笑过,可也不曾这般阴沉。他有些吃不准这里边的意思。说话尽量摈去了那咬牙切齿的恨意。

    “那她人呢?”王佐手腕一紧,勒住了缰绳。

    “属下,不知道。”苏子放还是跪着。

    “是真的不知道?”语声还是冰冷的。

    “真是不知。”苏子放突然在心中升起一种不妙的预感,是因为这位暗行使身上冷练的杀气,又或是这八月盛秋的初晗?他还不及思索,只听到了两个字。

    “很好!”随着那低沉的尾音收刹,一抹刀光掣过了他的脖颈,刀背很冷,血,洒了一地。他睁大眼睛,感受着这样的天眩地转。然后“扑通”一声,倒在了血泊里。

    “你……”他嘶哑地说了一个字,便再也发不出声音。

    他杀了他!

    王佐还刀入鞘,依旧将兵器悬在马腹附近,摇摇晃晃。

    他看了看天色,伸出手去摸面前的马鬃,眼睛里冰霜化水,竟流淌着几许怀念。初晨的太阳从云层里跳出来,照在那些失魂落魄的傀儡人身上。

    他目不斜视地从面前经过,策马从原路返回。

    她没有落在冯喜才手里,很好。不知不觉,他抿紧了唇。

    “知道吗?当初,是她嫌你生得不好看,才把你送到我手里来的。你是她送我的唯一一件礼物,你说……有个我这样懂你的主人,是不是应该觉得很满足?”

    他的声音低沉,却又可以清晰地传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只是她,听不见。

    他走过村间的祠堂,略略扫了一眼空落落的神像底座,却并没有驻足的意思。

    马儿刨了刨蹶子,忽地迎向朝阳飞奔起来,很快越过了踽踽而行的老僧,消失在山路的拐角处。老和尚颤栗着摔了一跤,忽又爬起来,沿着那蹄声消失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跑。

    破落的小山村,又一次,恢复了往昔的平静。

    而在山村的地底,卫嫤带着大队人马继续前行。

    齐思南带着全体村民做出决断之后,最高统领权就落在了她身上,而以后这一百四十余人,要去哪里,要做什么也都只能是她说了算。

    卫嫤对这个结果很满意,可是满意的同时,心里又隐隐有些不安。而在她看见村民们崇敬的目光之后,心里的那份不安也就跟着放大了许多倍。她是行伍出身,却不能很好地将这一从村民当成部众,当成兄弟。他们看过来的眼神,很怪。里边有崇敬,也有渴望,但最多的,还是那炽热的思慕和款款的深情。

    好在这一路上都有予聆挡着,他十分介意这种坦率的看视,又或许是说,他十分讨厌别人用这样的觊觎和垂涎来对待他的嫤儿。箫琰虽然没有明朗地表示介意,可脸上也不再带有温和的表情,说到地底的气氛,其实也并不轻松。

    由于当时走到匆忙,大多数村民都没带干粮,故而,行进路上,干粮便成了唯一讨好卫嫤的道具。卫嫤下令停顿休息之后,便有人陆陆续续送来了吃的喝的,堆在身边像一座小山,而没带干粮的那些,却只能是眼巴巴地望着这边吞口水。

    也就在这时,卫嫤才意识到了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那便是她带领的这一众人之间,根本没有默契或者团结可言。碧水坞临溪而建,可耕可渔,完全能够自给自足,生活在碧水坞的南禹遗民脱离了族中管制数十年,完全没有了忧患意识,现在,对于在他们心目中,大概找一个女人生孩子传宗接代,会比活下来还重要,所以……她看着面前被细心雕琢成huā朵的冷馒头,还有被切成各种动物形状的面饼,头一次感到了发自肺腑的激愤。

    在粮食紧缺的情况下来,这简直就是自取灭亡。

    男村民们送来的东西越多,她的脸就越黑,可是那些家伙却还像看不懂似的,一个劲地往外送,而没有干粮的那一些人就自卑地窝在角落里,郁郁地看着这边。

    不管是女人至上,还是男权至尊,失衡发展到最终的极致之后,都会变得无比荒唐,这样的感觉一点也不好。卫嫤很容易就联想起那些在深宫内院里勾心斗角的女人。一个字,蠢。

    “你们谁还有吃的,都给我!”她起身在村民中间转了一圈,果然又收获了不少。

    男村民们很积极,居然一点也不藏私,有的甚至为了讨好她,将自己吃到一半的口粮也贡献出来。她也不嫌弃,将半块沾了。水的饼和着其它战利品丢在了一起。

    男村民们露出了释怀的微笑,予聆却预感到他们在不久的将来,要哭爹叫娘。

    卫嫤行军,向来最注重处理和分配军饷,不管什么情况下,她都要求将士们把最后一口干粮带在身上,为的就是救急。而碧水坞村民这样各自为政的情况,不说是在军队里,就是普通的百姓之间也很难发生。谁也没想到,卫嫤的出现,竟会让这儿的男人都变成了敌人。

    面最不可想象的就是当遇到危险时,怀着这般心态的村民要怎么办?是集体没有主见,等卫嫤发号施令,还是为了在女人面前表现,一个个无视战略战术,扑上去白白送命。

    当然,无论哪一种,都是不可取的。(未完待续